罗昱开 | 锅灶匠
引子
村里做建筑活的人很多,一般盘锅灶能干砖瓦活的人都会干这个,可我知道的锅灶匠好像只有一个,就是五堂,他说他盘的锅灶风利火旺,省柴火省煤。不过,我认识五堂是在水库边,没见过他盘的锅灶。
几年前,我在城里上班,夏季下班离天黑太早,我就拿根鱼竿骑车去离城几里路的水库边钓鱼玩,其实是去看水,钓一个放一个,媳妇说我是教书教疯了,专门去水库边教育贪吃的鱼呢!我没觉得,只是看着宽阔的水面,想让一天来琐碎的烦心事被风吹散,也是因为懒,想顺便借此机会活动一下。
经常去水库边,就认识了一伙附近村里的人,老史,老李……,他们都成了我水库边的好朋友。
钓鱼钓了个锅灶匠
农历六月,一天天气阴着我闲着,早上六七点吃了碗豆花,就去北岸边上钓鱼,远远就看见老李老史。他们近,早就到了。
老史看见我老远就喊,
“兄弟,今可(又)来了!”
我还没顾上回话,老李就接上了,
“人家不来,就让你一个钓呀(吗)?”
我赶紧补一句,
“我是来看你几个老兄钓大鱼呀,我是看呢,你们都知道,我钓不上鱼。”
大家都哈哈大笑,一般,我们碰头都是这么一套话开场。
我撑竿上线挂漂,不用调,天天在那钓,直接上鱼食,一竿一钩一小漂是我习惯。
下钩后就是抽烟等待,钓鱼把烟瘾都惯大了。其实没办法,因为几个人一块钓鱼就是开闲话会,说话抽烟的劲比钓鱼劲大得多,尤其是鱼不上钩的时候,直接就是抽烟会。
那天我烟抽得少,因为刚下去不久,就上钩了,呵,上来一看,一条几两的鲫鱼,我顺手卸下放进鱼护,赶紧又下了竿。嘴里还念叨,
“第一条,先不放你,等钓下了走时就把你放了。”
老李听见了说,
“你听人家兄弟还给鱼说话呢!哈哈哈……”
我又赶紧接上说,
“人家你们都看不上这小鱼,我是玩呢!”
那天也怪,或许是几个老行家把天天从那过的大鱼前几天钓多了,他们一个也没开竿,我倒是越钓越多,另一个我不熟的老行家说我碰上鱼群了。
我钓了二十多条的时候,一位看着大我几岁的老兄挪到了我跟前,
“兄弟,你手艺高很么!今钓了这么多。”
我抬头仔细一看,皮肤黑瘦,个子不高,还留着八十年代的八字胡,眼睛圆,穿着一身灰色工作服,看起来很手脚很勤快,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子。再一看,钓鱼的家当还挺齐备,伞,渔具包一应俱全,但是摆得很凌乱。
他把钩硬是下到了我旁边,过了一会,我都钓了好几条,他一个也钓不上,他就有点急,问我,
“兄弟,你说我为啥钓不上呢?”
“你是想占人家便宜,人家鱼都不咬你钩!哈哈哈”,老史说。
“五堂,你别看你盘锅灶盘得好,钓鱼不行!”,老李接上说。
我这才知道他叫五堂,是盘锅灶的。我看了一下他的竿线,发现钩线纯粹是胡乱绑上去的,根本钓不上鱼,心里纳闷,按理匠人应该不会这么想不来这个窍道。
给他一番收拾,调漂,他拿上开始钓上鱼了,于是他话就多了起来。说县城盘锅灶的人里面就数他盘得好,城里好几个大食堂都是他给盘的灶。
我没在意听,心里想自己又不盘锅灶。
十点多太阳热得有点受不了,大家开始收拾回家,我准备放掉鱼护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鱼,没想到他说,
“家里有几个侄媳妇老问我要鱼呢,你别放,老人还养几个猫呢,也要吃呢!”
我心里尽管不舒服,还是说,
“好吧,但是你把小的都放掉,大的给你!”
“行!”于是他开始捡起了鱼,随后把小点的鱼都放了。
我收拾了鱼护很快和几位伙伴走了。
路上伙伴给我说,
“你不知道,那人有爱好呢,最爱在村里女的面前喝酒逞能说大话,他拿回去肯定给人说是他钓的,经常是那个样,自己钓不下拿别人鱼说是自己钓的!”
就这样,阴差阳错,我和五堂相识了。
结识了个大能人
一天天阴沉沉的,看样子下不了雨,我在家闲着坐不住,就骑着车子去水库边了。现在村里的路修得就是好,柏油路面,两边一行行国槐树,别说钓鱼,就是骑着锻炼溜两圈,也舒服得很。
过水库边村子时,听到一声招呼声,
“兄弟!停一下,到屋里喝点水……”,我停住一看,是五堂,我问他,
“这几天没活干吗?”,
“这几天刚歇下,今没事,你来啊……”
“今天不行,水库边人还等着呢!”,我说道,他一看没办法,就再没说话。
自那以后,几次路过碰到他,他都拿出一副十分热情态度和我打招呼,
“兄弟,要不是我这几天有点活,咱一起钓鱼走!”
声音大表情还很丰富的样子给我有点不适应,我感觉他是故意让庄里人看,事实是村里人好像就是没人理会。
我一直和他不多搭话,是不想和人家相交,因为感觉不是一个类型。但是,看来我想错了,因为老天爷偏偏给我和五堂安排了一次非见不可的会晤。
有一天上午十点左右,看似下不下雨的老天爷下起了雨,而且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我冒雨收拾了往回骑,准备先躲一下,结果恰好在他家门前碰到了他。他还是那么热情,非得拉我进去躲雨。我盛情难却,只得跟他进了门。
一点都没想到,五堂的家里家里却收拾得不错,尽管和他摆渔具一样摆得很凌乱,但屋子修建得与众不同。光知道他家是卷闸门,没想到还是电动遥控的。家里的布局是错层结构,室内几个房子不在一个平面,有台阶。更让我想不通的是室内房子不大,竟然墙下有地灯,照台阶不刺眼。
再看屋子里的摆设,博古架上竟然有几个破陶罐什么的,不知道从哪挖的。一面实木清漆的大桌子上有烟灰缸,啤酒瓶,白酒瓶,还有几个半盒烟,几个村里的小孩挤在墙角沙发上蹭他家的网。
他找了两个杯子,让我喝他倒的啤酒,我赶紧说我想喝茶,于是他又找热水壶烧水。
一番寒暄问候,坐了下来抽烟说闲话,说他的电动遥控卷闸门,他自己焊的烤鱼炉子,他设计的房屋结构,一番讲解后,他没忘了告诉我这都是他亲自设计修建的。
我听都听不及,一时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他看和我没话说,他又开始滔滔不绝讲起来他的光辉历史,说他年轻时是他们村最帅气的小伙,他会跳舞,在水库游泳也是一把好手,邻村看上他的姑娘很多,他就只看上西头第二家的那位。他讲他的攻势是,喇叭裤八字胡,黑眼镜卷头发,我一听的确是那个时代的特色。
他说他在县城的电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专盯那位姑娘,结果盯上了正要给,让人家姑娘她妈发现了,他不但不怕,竟然还直接上去讲道理!把人家姑娘她妈也给镇住了……,最后,我也没听明白人家姑娘怎么看上他的。不过细想一下完全有可能,毕竟晚一点我那个时代,我都没人家这本事。
他看把我听傻了,竟然连他为什么盘锅灶的秘密都给我讲了:说他人瘦干不了重活,而且一样的砖瓦活,盘锅灶讲得是技术,活轻松工价还大,一般还都是包活。我看他说的符合实情:他一看就是偷奸耍滑人。但我生性不喜太钻营,就实心实意告诉他这样也不好,毕竟锅灶的活不多,一次挣得多但是挣得次数少。
快午饭时雨几乎不下了,我想人家家人要回来,就说想走呢。他说老婆去北京打工,儿子女儿在西安打工呢,他一个人在家,他会做饭,让我留下吃饭。我这才发现他家好像就是他一个人,因为那几个孩子就像我们不存在似的,还挤在沙发上专心致意地玩手机。
喝了一两杯茶,抽了一包多烟,说了一大通畅快话,这是我和五堂非常密切地一次交流,说实话对我来说是增了不少见识!我也实在感到他的确是个大能人,因为五堂会的,我都不会。
能人的特殊喜好
夏天的水库边就是好,只要找棵柳树,坐在下面,到十一点太阳也晒不上,根本不用伞,我买的那些包包竿竿最后都被我厌弃了,每次都是一人一竿一吊钩,漂盒鱼食一小包。为了能遍游水库边的堎堎坎坎,也为了省时间,我特意买了辆二手的弯梁摩托车。夏天比车好多了,车晒得热得坐不进去,而且还到不了边,这家具太好了,我把包在前面弯梁处的蓝子一搁,最快飚过六十多码,那叫一个爽啊!小家具在一位老机械同事的调教下,十块钱一壶油竟然跑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太可爱的小弯梁啊!
到了水库边碧波荡漾,每天八点准时吹起来的东风,让柳条在我面前身旁摇摇摆摆,我是男的,要是女的,简直都能感觉自己是垂帘执政的武则天。坐在岸边那滋味啊,比我在哪儿旅游都舒心,让我一个人常常陶醉得不得了。高兴了,我有时故意和对面的钓友还对喊几声。
只是这几年每年快到八月份,哪儿都坐不住,我也就休渔了。有一天太热,水库边也没有了凉地方,我只好在县城街道树下慢行,正在东张西望闲走,忽然发现一个骑着电动三轮车的熟悉身影,车子上坐着一位身体有点富态的妇人。他俩不停喋喋不休地在说什么,我仔细一看,是五堂,很快他没看见我就骑车走了。
这事情让我心里盘算了几天,那个女的说话声音大,好像还爱显摆,好像也没五堂说的他老婆那么漂亮,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隔了一天雨后,我忍不住水库的诱惑,就又去了水库边。见了那帮朋友也就闲说了起来,就又说起了五堂,结果他们都说五堂活不少干,钱不少挣,就是花钱的地方太多。我一提我碰到的这事,他们一齐说,那女的绝对不是五堂媳妇,他媳妇去北京挣钱了,是事实。
回头路过五堂家,透过塑料门帘,隐隐约约看见那个女的还在他家。
“兄弟,今又碰上了,来坐一下。”五堂一见我就喊。
“谢谢你,今天不行了,回家有事呢!”我一把油,赶紧跑了。
从那以后,五堂好像也感觉到了我有意避开他了,我也绕着不从他家门前过了。真是的,纯粹是两路的人,咋能说得来。
他这事让我钓鱼的兴趣都减了不少,偶尔想起,胃口都不太好了,我想或许是自己有精神洁癖。
生活让我们做了彼此的过客
不知不觉我越来越不喜欢钓鱼,虽然还是喜欢去坐在水库边消暑。
大清早五六点,路过村委会边吃碗豆花,或是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就出发了。一路上迎着朝阳,欣赏着路边的柳树光影婆娑,吹着自造的凉风,大热天的确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享受。下午五点去,又是两三个小时,然后迎着压山的太阳,趁着最后一丝日光赶回家,为了避开了五堂,我每天两趟美好的钓鱼趣味都减了不少,我钓鱼的技术和心思一起下降了。有时,我去一趟连鱼面都没见上。
地球的确太小,水库边的村子更是不大,最多方圆七八里路,想躲人,绝对是躲不过的。
一天,我想一个人钓鱼,就独自一人去那个和五堂认识的地方钓鱼,那个地方在水库西岔北岸边,好久没人去那儿钓鱼了。
我刚下土崖,发现下面一个人,仔细一看,是五堂。五堂灰眉土脸的样子,一看见我高兴极了,我心里也感觉他是在等我来似的。看来,实在是走不了了,我只得和他一起钓鱼。
这天的钓鱼简直不是钓鱼,纯粹是抽着烟说着话,钓鱼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他这人活得可怜,这个手艺行情越来越不好,挣不下钱,老婆嫌他,儿子嫌他,儿女也都没念好书。为给儿子娶媳妇,老婆离家去北京当保姆,挣钱不少,他也去过干过其他活,但家里有老人,一年还有夏秋两料庄稼,所以就又回来呆在家干他的本行。前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给儿子结了婚,老婆又走了,又剩下他一个人。
我没办法回答,我活人的经验有点少,也的确没办法安慰他。只是觉得看他对我特别信任的样子,实话说也真的有点同情他,但更多是觉得他这一切还得怪他,什么都想走在前面,还好享受,那要受的苦肯定在后面等着。
最后或许是我那老本行的职业习惯,我竟然把他当成了我的学生,我郑重其事地给他讲了起来。我说,
“五堂哥,你是能人,但我看你自控能力有点差,管不住自己,你好好干你砖瓦匠的活多好,人家干这一行都不错啊!再说你设计能力强,为啥不组织一帮人好好干呢?你那爱找女帮工的坏毛病得改一下,另外你记工算账给人家搞清楚!你还能愁没人跟你干,没活干?……”
看我不避讳地说教他,他低了头,话一下子少了很多。
一直到收摊,他和我说话像个学生孩子一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最后一直到现在,这次钓鱼成了我和五堂的最后一次交往,我们因钓鱼相识,又在钓鱼中作别。
因为,过了一年,我教书的地方也换了,每周末家里的事也够我一干,所以钓鱼去得更少了,没碰到过他。
今年,环境治理不让烧煤烧柴火,城里早没有盘的锅灶了。尽管和五堂也不是什么深交,我还有时想起五堂,想到盘锅灶的活路完全被社会淘汰了,他是不是去干砖瓦匠的活了?他能干得动不?
作者简介
罗昱开,1973年人,原凤师教师,近年闲暇之余喜欢学学写作,是位写作入门汉。
精彩悦读
杨舟平 | 以文学的名义相聚 ——写给『时光捡漏』首场读书会
〖时光捡漏〗读书会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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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丨 辛 克
文字审核丨 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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