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荣书影记忆⑭||孟晖《古画里的中国》：唤醒沉默的图像

汪荣，博士，讲师，男，1987年生，湖南永州人。暨南大学文学博士，现任教于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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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古画？

当我们在博物馆里凝视着古代流传下来的绘画作品时，一方面会惊叹图像在时间辗转中不可动摇的美，另一方面也会产生困惑：这些图像的价值仅仅是美吗？我们如何在画中解读出更多的内容？确实，古画除了审美的作用，还保存了大量的历史密码，保存了古代生活的信息——图像是沉默的，它需要有心人去唤醒。

孟晖就是这样的“解语人”。在读书圈，孟晖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作为一位女性作者，她常用细腻的慧心去研究物质文化史，代表作有《花间十六声》、《潘金莲的发型》等。她着迷于古代优美与精致的物质世界，喜好讨论服饰、器物和首饰。不过，她写作的方式不是正襟危坐的学术论述，而是轻松流畅的随笔，这使她的文章十分具有可读性，而《古画里的中国》也是类似的风格。

《古画里的中国》讨论的对象是古画，不过孟晖的关注角度依然是她擅长的物质文化史。研究历史，最好用的材料当然是文章和典籍，但是要还原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图像则是更加具体形象的材料。在古画中，过往的历史、社会和生活的痕迹被保存下来。透过解读古画的局部和细节，孟晖还原了很多好看、好玩甚至好笑的历史。

古画里提供的图像信息，首先还原了历史的本来形貌。换言之，古画并不是完全“虚构”的，而是带有很大程度的“写实性”。例如，孟晖在《更无人处一凭栏》里就说明了“凭栏”这个古代文学经典意象在古画中的呈现。她说到，诸如宋代的《荷塘按乐图》、《消夏图》中的栏杆就和《营造法式》的阐述完全吻合，从中可以看出宋代画家处理细节的严谨态度和高度写实性。这亦说明古画可以起到“以图证史”的作用。

《荷塘按乐图》

《营造法式》

与此同时，古画中的“栏杆”的样式甚至还超过了《营造法式》，因为后者只是记录了“楼阁殿亭之制”，而更加民间的士大夫和平民的东西，《营造法式》则没有记录。在这个意义上，古画其实起到了补充正史的作用。因此，宋词中的“凭栏”并不是非日常的作秀行为，而是“日常化”的，而这种日常性就体现在宋代的绘画之中。

古画还提供了很多古代典籍中难得看到的细节。在《桃花马上石榴裙》中，孟晖就借助传为元代画家钱选所绘的《杨贵妃上马图》来说明古代贵妇的具体的上马方式，并旁涉到“妇女史”的内容。在画面中，杨贵妃立在一只雕制精美的凳子式的器具上。这不禁使孟晖的“考据癖”大爆发，她找到宋人钱世昭《钱氏私志》的记载，说明了古代妇女乘马出行的形制，原来那个专供上下马之用的器物叫做“马杌”。她更引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说明贵妇们出行时，会有专人扛带着马杌，以供贵妇们随时使用，可窥见彼时的习俗和风气。先对图像中的有趣之处产生好奇，再援引文献进行参照比对，这就是孟晖看古画的方法了。当我们看完她如同侦探般追根溯源的分析，就会顿生“原来如此”的感触。

《杨贵妃上马图》

当然，看古画需要强大的好奇心，更需要刁钻的目光，才能看出一般人看不到或者“视而不见”的东西。例如，在《左右扶凭见洛神》中，孟晖就有好玩的发现：《洛神赋》是美术史的名作，相传为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作品。画卷启首，表现的是诗人曹植在洛河畔与洛神蓦然相遇的场景。但是，在那浪漫绮丽的气氛之中，沉浸在爱情中的男主的姿势，却是双臂左右伸张，由立在两侧的二位侍从恭敬地搀扶。难道男主生病了吗？这可一点都不浪漫了！原来，在画作诞生的年代，贵族们就是这样终日被下人搀扶着走路的，他们养尊处优缺乏锻炼，当时又流行“服散”，自然体质孱弱到“待儿扶起娇无力”了。所以，《洛神赋》中的曹植，未必是历史上真实的曹植，而是东晋南朝士大夫自我的写照和投射。无独有偶，在《谢灵运的仪形》里，孟晖亦有类似的发现。原来，我们一般想象中的矫健的野外登山家、山水诗人谢灵运居然也是要“扶接着常数人”、“四人挈衣裙，三人捉坐席”的模样，而且不这样就不是贵族的风范。透过精灵古怪的孟晖的目光，谢灵运的小清新“人设”真的被弄得崩坏了。

《洛神赋》

过往如同异乡，一个是在无涯的时间尽头，一个是在遥远的空间彼岸，两者都让我们生出许多乌托邦式的想象。相比于异乡，那些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的过往是更难以抵达场所。往者不可谏，而图像则是我们想象历史的媒介。这些历经千劫的图像穿越历史，告知了我们真实的古代世界的模样——还好有图像！幸亏有图像！

编辑：鹦哥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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