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时空：陈梦家与张光直

翻开《中国青铜时代》，张光直在《商代的巫与巫术》一文的开头便提到：“50多年以前，陈梦家先生在《燕京学报》第20期（1936）里发表了一篇叫做《商代的神话与巫术》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面，我想把自陈先生以来所产生的新材料与新看法初步地综合一下，看看今天在这个问题上是否可以有若干新的结论。”

虽然张光直与陈梦家生日仅相差4天（张光直为4月15日，陈梦家为4月19日），但两人年龄相隔20年，他们并没有见过。张光直表示“我个人虽然没有见过陈先生的机会，却多少年来一直对他渊博的学问、创造性的见解，与大刀阔斧从事研究的魄力，感到十分倾倒。”在张光直出生的1931年，对于陈梦家来说，无疑是欣喜的：1月，尚未满20岁的他，已编成《梦家诗集》，由新月书店出版，受到了广泛关注。这本诗集由徐志摩题签，不少杂志都发表了书评，甚至连胡适也在第一时间读到了，并赞不绝口（此君我未见过，但知道他很年青，有此大成绩，令人生大乐观），与陈梦家通信交流，陈梦家一时名声大噪。几个月后，张光直出生在北京。

第二年夏天，陈梦家来到北京，此时张光直尚小，自然没有交集。但有意思的是，陈梦家后来的岳父赵紫宸是燕京大学宗教学院院长，这所学院有一女学生，名叫赵兰坤，与夏鼐同年入校，是为同窗，陈梦家最初也在宗教学院就读。赵兰坤后来嫁给了张光直父亲张我军的好友连震东，连震东是跟着张继一起来到北京的，张光直外祖父的二弟是个军人，也一直跟随张继（可见《考古学家和他们的朋友：学术、友谊与八卦 | 第四章：秋在古都》一文）。1936年8月27日，连震东与赵兰坤的儿子连战出生，9月，陈梦家获硕士学位，留燕京大学中文系任助教。

正是1936年，《商代的神话与巫术》发表。陈梦家研究神话，是受老师闻一多影响（关于他俩和神话的故事，可见《考古学家和他们的朋友：学术、友谊与八卦 | 第六章：文学与考古》一文）。张光直表示此文“利用卜辞与传世文献中的各种资料，讨论在商代文化研究上的一个关键题目，在当时是很富有影响力的一篇作品。关于这个题目的研究，在这50年以来，还没有看到有人接着再作系统性的讨论。”要知道，陈梦家此时仅仅25岁，他后来在《尚书通论》里提到“我于二十五年前研究古代的宗教、神话、礼俗而治古文字学,由于古文字学的研究而转入古史研究。”可惜不久，抗战爆发，陈梦家举家南迁，前往昆明。

在昆明期间，陈梦家的学术研究突飞猛进，获得不少成绩（具体可见《昆明城里的考古学家（2.0版）》一文）。1944年9月，陈梦家前往美国访学，在芝加哥大学东方语言学系教授古文字学，同时搜寻流落在海外的青铜器。三年间，陈梦家利用空闲时间，遍访美国各所大学、博物馆和古物收藏家，见到数千件青铜器，通过研究，编成《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和中国铜器综述》一书，并且与芝加哥美术馆东方艺术部主任凯莱合作完成了《白金汉所藏中国铜器图录》。

1947年夏天，陈梦家来到哈佛大学，将自己几年来的研究成果的手稿和照片交给哈佛燕京学社社长。不久后，陈梦家回到国内，任教于清华大学。此后，陈梦家没能在返回美国，所编的两部巨作直到近年来才得以出版。陈梦家回国前一年，高中生张光直已经返回自己的家乡台湾。五十年代，张光直来到陈梦家最后到访过的哈佛大学读博，此后留在美国。想必，张光直在美国，一定到访过陈梦家当年去过的博物馆，遇到许多与他有过交往的学者，听说过相关故事。

可惜，等1975年，张光直回到国内，来到陈梦家工作的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陈梦家早已远去。张光直一生最爱商文明，这自然是跟他老师李济有关。1937年，殷墟战前最后一次发掘，陈梦家跟随闻一多前来参观，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考古工地。1953年，已在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的陈梦家，又一次来到殷墟，并且待了一个多星期，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考古发掘的艰苦与危险。第二年，陈梦家完成70万字的巨作《殷墟卜辞综述》。在张光直的代表作《商文明》一书中，百余次提到陈梦家和《殷墟卜辞综述》，可见后者对前者影响之大。

1978年，张光直完成《商文明》一书，写了前言，几个月后，再一次回到国内，不但访问了已经更名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也去了当初陈梦家曾经待过的昆明。后来，在1987年安阳举行的“中国殷商文化研讨会”上，张光直提交了《商代的巫与巫术》，表示“我在这个题目上的研究还在进行之中，在这篇小文章里只能提出一些初步的看法，也算是对陈先生《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一文出版50余年和他逝世20余年的一点纪念。”

虽然未能与偶像见到，但张光直一直在向陈梦家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