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过清明,也有风雨也有晴
这两天适逢清明。这次不说苏轼清明怎么过的,写一个有历史跨度的,从清明前两天,另一个节日写起。这个节日叫——寒食。
上一篇文章讨论寒食的起源(寒食节为什么非要炒作一个“割肉辞官”的假新闻?),但对于我来说,寒食,是因为苏轼我才知道的。
在元丰五年(1082年)的寒食,苏轼写下了一幅字,如今这个帖子被称为《寒食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苏轼《寒食帖》
毫无疑问,这是苏轼名气最大的一幅字。据说有人说它是继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书”。请三位的粉丝不要激动,我认为,这个排名纯粹按偶像岁数排的,不是水准高低,请保持淡定。
初中那会儿第一次看到《寒食帖》,说实话,不怎么喜欢。那会儿也没什么鉴赏水准(当然现在也没有),就是直觉结体不够娟秀,线条太过饱满。
后来读到黄庭坚评价苏轼书法是“石压蛤蟆”,简直要给黄庭坚点赞,不能更赞同。好好看看苏轼的字,确实有一种和旅行青蛙气脉相通的感觉。
而且古往今来,用各种“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天马行空”等飞禽走兽评价书法得多了去了,也只有苏轼才配得上这种动物园都不收的动物。不信,看苏轼之后谁还敢说自己的书法是“石压蛤蟆”?
初中那会儿我还没有阅读碑帖的能力,后来我才知道,寒食这天,苏轼哭得有多惨。
《寒食帖》写了两首诗,第一首是这样的: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闇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
这会他经过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三年了。岁月如梭,容颜老去,肌肤松弛,皱纹迭起。更可气的是天气还不好,天天在家当宅男。睡一觉吧,起来胡须都白了。
第二首更惨: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元】唐棣《朔风飘雪图》
下雨下得还挺大,把蜗居小屋弄得像小船。说是寒食节,别以为苏轼能吃点寿司、刺身、鸡丝凉面、椰汁西米露什么凉食,他什么吃的都没有,就几根剩菜叶。这次被贬,位置很尴尬,离朝廷也远,离家乡也远。最后想学阮籍走到死胡同里去痛哭一通,心如死灰,怎么吹也烧不着了。
苏轼过一个寒食,过得心情比烂菜叶沙拉还凄凉。寒食还有再变成烧烤的一天,他的心情似乎却再也没有了。
像苏轼这种驴友加吃货,下雨天出不去,菜太差吃不下,完全可以想象他的郁闷。
三大行书,基本都是这个套路。无论《兰亭序》的“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还是《祭侄稿》的“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乎哀哉”,再到《寒食帖》的“死灰吹不起”。
真正的大师,必须会摆出生无可恋脸,否则哪能创造出名垂千古的作品?
苏轼,总比一般人复杂那么一点点。
别看他说“死灰吹不起”,搞得一副瘫痪在床的样子,结果没过几天就high到飞起。
马远《踏歌图》gif
有词为证: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有名到不需要解释。不妨仔细看下词前小序,“三月七日”,据他写《寒食帖》不过十来天。说好的“死灰吹不起”,结果一秒钟出戏,什么下雨也不管了,同行的都似落汤鸡,就他还有心情唱小曲。
这就是苏轼,哪怕哭得再响,也给自己留一碗鸡汤。上一秒生无可恋,一口鸡汤灌下,下一秒满血复活。这哪是“死灰吹不起”,分明是开挂的小强,任你雪压风欺,就是拍不死我。
谁说真正的大师,只会生无可恋脸?苏轼一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傻白甜,照样名垂千古。
罗曼罗兰有句挺有名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当你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想想苏轼为什么能成为全民男神,或许就在于他逆生长的奥秘,经历彻骨悲凉越多,他的脸上越能透出连酸涩初恋都未曾有过的纯真,骄傲地告诉全世界:
给我十来天,我把死灰飞给你看。
撰文 | 易之 编辑 | 陈雪萌
主编 | 周立文 副主编 | 殷燕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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