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IT近代史 ｜ 改变世界的25人（九）—— 亲密计算的先知

16、Alan Kay

亲密计算的先知

（Prophet of intimate computing）

很多职业经理人和企业家很喜欢这句格言：“预测未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创造它”( The best way to predict the future is to invent it)，这句话来源有不同说法，例如，有人说来自管理大师彼得·德鲁克，其实德鲁克广泛引用这句格言已经是80年代后期的事了；大众一般公认其出处是计算机科学家Alan Kay于1971年在刚开业不久的施乐硅谷研究中心（Xerox Palo Alto Research Center，简称PARC)一次内部会议上所说。90年代后期Amazon创始人贝佐斯的Email签名就是这句格言，还注明引用自Alan Kay。 

1982年，Alan Kay在当时如日中天的游戏机公司ATARI（“雅达利”，苹果公司两位创始人的第一份工作的公司）担纲研究中心，他们发在杂志上的招聘广告，就用了这句格言：

1982年9月InfoWorld杂志，ATARI招聘广告

1992年前的成就

Alan Kay于1940年出生于纽约，父亲是一位生理学家，母亲是一位音乐家。在一所文理学院拿到生物学学位后，他当过吉他教师，还在空军服役干程序员工作。退伍后，进入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1966年获得分子生物学学位，其后1968年从犹他大学获得电子工程硕士，1969年获得计算机学科博士学位。

Alan Kay是开创计算机图形界面的科学家David Evans以及Ivan Sutherland（手写板发明者）创立的犹他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的第一批研究生，他对于参加老师指导、由美国国防部研发中心（DAPRA）资助的计算机图形及对象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因而放弃了音乐人的职业发展。 

在读博期间，Kay还师从MIT人工智能实验室负责人，“建构主义学习”教育理论专家、儿童教育的编程语言Logo的发明者Seymour Papert（下图），对他后来的职业方向产生了重要影响。

1969年Kay来到硅谷，短暂地在斯坦福人工智能实验室工作后，1970年加入了当年7月1日正式开张的施乐硅谷Palo Alto研究中心（PARC），在这里的十年间，他领导和参与了图形界面、面向对象编程和笔记本电脑等一系列发明创造。

PARC的计算机实验室（CSL）的负责人和创始者Robert W. Taylor是Kay的犹他大学老师，即犹他大学计算机系两位创始人，的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ARPA）赞助者，Taylor于60年代初在“人机工程之父” Joseph Licklider领导下的美国国防部信息处理办公室（IPTO）工作，深受其影响，奠定了其在PARC的研究方向，即探索人和计算共生的原理。

 Joseph Licklider不仅是人机共生（Man Computer Symbiosis）、互联网的先驱，也普遍被认为是云计算的提出者

Taylor在PARC领导其计算机实验室一直到1983年，由于和PARC新任领导在研究方向上发生分歧，他带领PARC大部分科学家投奔了Ken Olsen主持的DEC（参见《1992年《计算机世界》｜  改变世界的25人 （上）》），地点不变，在Palo Alto再次建立了DEC的系统研究中心。后来DEC被康柏收购，康柏于2002年又被惠普收购，这个中心最终并入了惠普研究中心。

PARC是1970年由施乐的首席科学家Jack Goldman在美国西海岸开创的施乐第二个研究中心，毗邻斯坦福大学（位于斯坦福研究园区内），设有物理、计算机等学科实验室，在其创立之初，接收了就在隔壁、当时正在衰退中、由美国国防部、NASA、美国空军投资发起、电子工程学家Douglas Engelbart（本系列另有专文介绍）在60年代初创立、源自斯坦福研究院的SRI增强研究中心（ARC）的大部分科学家，这些科学家得以在PARC完成他们从ARC时代开始的计算机网络、图形人机互动等研究课题。由于得天独厚的位置，PARC能和斯坦福的教授、研究生们开展紧密协作。下面视频是PARC八十年代的电视广告：

70年代的PARC被认为是计算机史上最重要的实验室，本系列前文所说的发明局域网的梅特卡夫（参见《 1992年IT近代史 ｜ 改变世界的25人（七）—— 局域网之父》）就是Kay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Kay在2017年一次讲话中，把PARC计算机上的研究产出称为“八个半”发明：

1. 现代个人计算机

2. 图形用户界面

3. “所见即所得”（WYSIWYG）编辑

4. 面向对象编程

5. 激光打印机

6. PostScript 字体（比点阵方式的“位图映射字体”的平滑性、细节更好）

7. 以太网

8. 客户机/服务器

9. “半个互联网”

在这些发明中，图形用户界面和面向对象编程都要归功于Alan Kay。

图形用户界面（GUI）利用了戏剧、视觉艺术、认知心理学、人类学和语言学、体育和音乐教育法、历史、计算机科学和工程学等方面的知识，同样，他领导的动态面向对象编程（OOP）和设计的工作，借鉴了现代生物学、纯数学、网络和系统理论、历史、计算机科学和软件工程等。这些创造性工作，跟Alan Kay专业级的音乐爱好，以及他的学术交往和师承关系都分不开。

Kay认为，为了将奇妙的新想法展现出来，作为实践者，必须在他试图整合的所有学科中，都达到高度流畅——即所谓的“融会贯通”。

1968年，还在读博士期间，Kay构思了一种“个人便携式信息操纵器”，后来被称为Dynabook的数字学习设备。虽然其设计初衷是为儿童教学的工具，今天被普遍认为是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智能电话的先驱。这个装置的灵感来自于Kay的大学专业，以及Seymour Papert发明的Logo教育编程语言（这个小海龟画图的语言，果总这个年龄在八十年代初计算机入门的，在Apple II上编程可能都学过）的启发，Kay的毕生成就皆由此开始——从人机交互的硬件的设想，发展到软件系统和编程语言的开发，即最早的面向对象的编程语言和集成开发环境：SmallTalk。

Kay在90年代初曾经写作过一份SmallTalk的早期发展史，这份文件现在可以在网上免费获取：https://dl.acm.org/doi/pdf/10.1145/234286.1057828

Smalltalk 本来是作为 Dynabook 的编程工具，最初被构想为适合被儿童使用而无需预先的计算机知识的一门简单语言。然而，它改变了写作计算机程序的方法，从“面向过程”到“面向对象”。打个比方，银行存钱这个动作，“面向过程”是描述给钱、存钱、记账这个过程，而“面向对象”则是描述金钱、账户、顾客这些对象，以及对象之间的联系。今天，大多数软件都采用面向对象的思想来抽象客观世界。

Kay领导团队在70年代发明的SmallTalk编程语言本来是实现他的孩子使用的Dynabook教育计算机构想（尽管这个计算机从来没被造出来过），不过在PARC 里工程师们根据Kay的构想开发出了第一台图形化用户界面个人计算机Alto：

SmallTalk则是用来支持Alto的应用程序开发，最初包括Logo式的画图海龟、鼠标驱动的程序编辑器，结构化图形编辑器，动画系统和音乐系统，后来又改进了位图形和虚拟内存管理，实现了信息检索系统和基于窗口的用户界面。最终，这种面向对象编程的思想不仅用来模拟操作动作，实现图形化的人机交互，更用来抽象客观世界的万事万物。

1979年底，乔布斯带领一批苹果工程师两次访问PARC，乔布斯是第二次去的，这次访问的起因是施乐的风险投资部门投资了苹果。他们被PARC的鼠标、视窗、图形界面这些新鲜概念所折服，用乔布斯自己的话说：苹果的工程师们“像普罗米修斯从上帝那里盗火一样，将这些发明传播到群众中。”于是，80年代初苹果的新一代图形界面电脑Lisa（左）和Macintosh（右）横空出世。

Alan Kay始终致力于儿童教育电脑的方向，这说明基础技术和应用场景本身并没有绝对绑定的关系。

1981年，他离开了PARC加入了电子游戏鼻祖、当时被华纳传媒所拥有的Atari公司担任首席科学家，为其组建实验室。由于个人电脑价格快速下降、市场恶性竞争等原因，到1984年，Atari濒临破产被出售，Kay也被迫离开，加入了苹果公司。

Kay在苹果公司的老板正是他的PARC老同事、前下属Lawrence Tesler。1945年出生，毕业于斯坦福的Tesler是PARC的Alto电脑、Smalltalk语言等工程师团队的成员，乔布斯访问PARC时，正式Tesler接待苹果代表团并且做介绍演讲的。乔布斯回去后，就把Tesler挖到了苹果，参与苹果Lisa的研发。

Tesler在1986年开创了苹果的实验室——苹果先进技术集团（ Advanced Technology Group ，简称ATG)，Kay是苹果ATG的四名院士之一，另外三名院士分别是：乔布斯第一份工作的老板、Atari开发人类第一款电子游戏的工程师Allan Alcorn，Kay和Tesler的PARC同事、激光打印机的发明人Gary Keith Starkweather，以及苹果Lisa图形界面工程师、PARC访问团的主要成员Bill Atkinson。

1992年当《计算机世界》“改变世界25人”专栏采访Alan Kay时，Kay认为人类的计算时代正从第一阶段“建制时代”，即大公司拥有Mainframe主机、控制计算机编程，发展到第二阶段“个人计算时代”，即部分个人拥有计算机，个体需要理解和学习，未来将发展到第三阶段“亲密计算时代”，每个人像拥有电话一样使用计算能力，计算是一件平凡的事情，无所不在。

这个30年前的预言就是我们今天说的“数字化”，早已经变为了现实。

 Kay在苹果ATG工作了13年，直到ATG在1997年关闭。这段时间应该是他很开心的日子，下面是1990年他向记者展示自己随身宝贝的视频：

1992年后的成就

在此期间，ATG产出了大量直到今天苹果还在应用的技术，例如大家熟悉的QuickDraw，QuickTime，在ATG员工中，还有一位中国人都很熟悉的科学家——李开复。沿着Kay的梦想，在苹果当时CEO John Sculley的大力推进下，ATG在80年代末开始研发，于1993年8月正式推出了第一款手写PDA——Newton。

1997年，乔布斯回归苹果后，作为乔布斯强势变革、否定前任的一部分，ATG被立即关闭，Newton产品线也被砍掉；Kay因此离开了苹果ATG。

Alan的艺术圈和科学家圈朋友Bran Ferren ，时任迪士尼公司的“迪士尼幻想工程”（Walt Disney Imagineering，迪士尼的技术开发和物业部门）的研发集团的总裁，在此时发起了一个“迪士尼院士”的项目，Alan Kay被他招至麾下，同时被招为院士的还有MIT人工智能实验室创始人Marvin Minsky，Kay的MIT老师Seymour Papert，以及知名的宇航员、计算机科学家。

Bran Ferren是20世纪初旅法美国画家约翰·费伦（他被法国作家称为“在巴黎唯一被认为是画家的美国人”）的儿子，他从MIT退学开始了作为舞台设计师的视觉效果技术创业，他创立的公司设计了很多著名的摇滚乐队演出现场、百老汇舞台剧的视觉效果，还设计和导演了一系列电影和电视节目。1993年，Ferren的公司被迪士尼收购，他也因此领导了迪士尼的技术研发机构。Ferren于2000年离开迪士尼，和迪士尼院士、计算机科学家Danny Hillis创立了一家极客设计和咨询公司Applied Minds，这家公司可能最让大家熟悉的设计就是iPhone上所用的“多点触控”。

Applied Minds这家公司承担了美国众多组织的数字化战略，这个公司有多酷呢：大家去他们官网看看就知道了https://appliedminds.com

请文后留言说说对这个顶级设计机构的网站的观感😄

迪士尼豪华院士团散掉后，Kay成立了一家自己的非营利性组织，挂靠在Applied Minds的办公室里，开展儿童教育和软件开发的研究和推广。2003年，他获得了计算机界的诺贝尔奖——“图灵奖”。

 Kay在PARC的老板Robert Taylor率领的DEC实验室，因为惠普收购康柏而在2002年并入惠普，因为这个人缘，2002年底，Kay又入职惠普研究院担任院士，直到三年后，2005年7月，惠普成本杀手CEO上台，关闭了这个团队，65岁的Kay离开惠普，结束了上班族生涯。

2007年在历史性的iPhone发布会上，乔布斯邀请了Alan Kay参加。乔布斯在苹果产品发布会上曾经引用Kay的名言：“那些真正在乎软件的人们，一定会制造自己的硬件。”，这也算是乔布斯对自己砸掉饭碗的这位自己公司前任科学家的致敬：

Alan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不仅经常出现在TED等各种讲坛上，口若悬河，在网上的各种BBS论坛也很活跃，例如他在古典吉他BBS上跟人实名交流，直到今天，还是Quora（美国版“知乎”）上活跃的答主，回答计算机发展史轶事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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