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直播关站与“失业”的主播们

【娱理】采集来自娱乐圈的第69个幕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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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直播的页面

3月30日，运行了1286天的熊猫直播正式关站。

熊猫直播的页面如今只剩下一封告别信： ”小熊猫将踏上属于它的远征，承载所有熊猫星人的使命和希冀。我们已将竹子、饭团、烤鱼、龙虾、佛跳墙偷偷放进了它的背包，望小熊猫此行一切顺利。从此山高路远，纵马扬鞭。“

这段半情怀半卖萌的文字打动了不少熊猫直播的观众，在微博上，大家目送着小熊猫的远行。

但在一个有177人的熊猫主播讨薪群里，主播们正因为这封告别信而更加群情激愤。

 “最后比较搞笑，熊猫精神一直在，什么精神？”一位主播问。

 “熊猫精神：混吃等死，死皮赖脸，坑蒙拐骗。”另一位主播回答。

还有一位主播在朋友圈写下这段文字，被群里的其他主播抢着转发：“这一句策马扬鞭，看得莫名生气，你把我们的世界搞得人仰马翻，自己策马扬鞭？”

177人的熊猫主播讨薪群截图

自3月8日熊猫直播突然宣布停服，无数熊猫主播的生活被彻底改变。在这个群里，有人说自己一夜愁白了头，有人天天做噩梦，还有人形容自己被熊猫弄得精神分裂生活一团糟。

熊猫直播的关站，并不是一只拟人化的小熊猫独自远行的童话，而是无数熊猫主播在被拖欠了四个月工资之后，突然面临失业的现实困境。

在熊猫一哥PDD在斗鱼复播，一晚上狂收3000万礼物的背后，无数熊猫小主播们只能从零开始。  

熊猫一哥PDD最热门的一条微博+介绍

有钱的王思聪和欠薪的熊猫直播

3月23日，DotA世界冠军、熊猫的元老级主播“酒神”伍声结婚，王思聪不仅当伴郎，还送上豪车当贺礼。

王思聪的大手笔再次刺痛了熊猫主播们的神经。

据企查查显示，由王思聪100%持股的珺娱（湖州）文化发展中心，以40.07%的持股比例成为熊猫直播的第一大股东。

据《新京报》报道，该部分股份中的24.96%已在2018年11月16日被质押给北京奇智商务咨询有限公司，但是作为熊猫直播的创始人，熊猫倒闭又欠薪，主播们自然将怒气发泄在王思聪身上。

主播们的“愤怒”

事实上，很多主播选择签约熊猫，正是冲着王思聪这个金字招牌、以及其代表的雄厚资本而来。   

2015年双11，身为熊猫直播CEO的王思聪“例行查房”，被平台上一位直播自己睡觉的女主播吸引了目光，不仅直接询问“要不要校长帮你清空一下购物车”，还一口气打赏了7万元，这一操作给一个月前刚上线的熊猫直播带来了一波热度，换来了全网的新闻推送宣传。

当时正在香港读中文系研究生的95后女生落蕊看到了这条新闻，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直播。她想着大学生活无聊的时候不如就玩玩直播，还可以顺便赚点礼物，于是在2016年伊始正式踏上了主播之路。

《英雄联盟》游戏主播阿乐在2016年10月正式签约熊猫之前，已经在主播这行小赚了一笔。2015年他创业做传媒公司失败欠了债，后来签约了一个主播经纪公司，靠着游戏代练和直播，半年时间就还上了20万欠款。

经济公司为阿乐选择平台时，放在他面前的选择不少，当时刚获得C轮15亿融资的斗鱼、注册用户超过2.1亿的虎牙都是靠谱的选择，但阿乐最终挑中了熊猫直播。

当时阿乐的考虑是，熊猫一有王思聪这个大IP，二又提供底薪。

      相关新闻截图，源自网络

熊猫直播在2015年末上线时，凭借王思聪强大的人脉和天价签约金，发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主播圈地运动。作为IG战队老板和“娱乐圈纪检委”，王思聪左手抓实力派电竞主播，右手也不放过Angelababy等娱乐圈明星大咖，迅速积累了主播资源。

对头部主播出手阔绰的熊猫直播，对中小主播同样慷慨。阿乐透露，虎牙和斗鱼当时都没有底薪制度，但是2016年他签约熊猫时已经可以拿到8000元底薪，尽管底薪要和经纪公司对半分，礼物也要与熊猫直播、经纪公司再分成，但每个月到手也有8000到10000元的收入，行情最好的时候一个月光礼物钱就能赚3万块。

在香港读书的落蕊起初只是直播宿舍聊天、图书馆写作业，两个月后，她摸索出了香港户外直播这条路。2016年3月1日，入行刚刚3个月的落蕊就收到了熊猫的邀请，成为了一位签约主播。

作为个人主播，落蕊不需要和经纪公司分成，她的底薪是3000，礼物再和平台五五分成，彼时还未毕业的落蕊就获得了每个月5000左右的收入。从最初直播的十几人在线，到最后在线人数达到1万，粉丝数超过10万，落蕊的月收入也逐步稳定在万元。

熊猫主播微博（图文无关）

这些冲着王思聪而加入熊猫、又能够拿到白领水平薪资的主播们没有想到，有一天家大业大的熊猫就这么关停了。

熊猫直播停站之前，主播们已经被拖欠了四个月薪水，阿乐和落蕊的损失在三五万，也有一些中型主播被拖欠了几十万。

3月8日，熊猫直播在望京soho办公区贴出告示，“办理讨薪的人员请携带相关资料到南湖派出所登记”。

阿乐和落蕊人在外地，维权成本太高，只能在家关注熊猫近况。群里也有些主播去现场讨薪，但都无功而返。落蕊透露，她了解到只有一个怀孕的主播成功要到了薪水。

让主播们烦心的是，熊猫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官方的回复，但很多人都隐隐觉得，钱是要不回来了。

熊猫主播官微最新的一条微博

据企查查显示，上海熊猫互娱文化有限公司的自身风险有150条，关联风险903条，可谓官司缠身。在主播欠薪事件前面，还有公司层面的纠纷需要解决。

上海浦东新区人民法院2019年3月15日的一则民事裁定书显示，立即开始执行上海七牛信息有限公司于3月12日申请的诉前财产保全，即冻结上海熊互娱的银行存款约2200万人民币。

熊猫直播曾在2016年6月与国内云服务商七牛云（隶属于上海七牛）达成技术支持合作，七牛云为熊猫 TV 在移动直播方面提供整体解决方案。

这则裁定书也显示出两个信息：熊猫与大供应商尚有财产纠纷，如今熊猫tv的账面资产仅有2000多万元。

图片信息来源企查查

熊猫停服众生相

熊猫直播的倒闭其实有迹可循。

在阿乐看来，熊猫直播最大的问题在于砸重金把主播都请来熊猫，却没有成熟的运营模式将主播的价值发挥出来，“熊猫一直在砸钱，可是熊猫没有什么外部引流，光靠钱能解决问题吗？不可能。待了那么久，我没见到熊猫捧出一个自己的主播，全都是花钱从别人那边抢的。你看虎牙和斗鱼的主播就能上官方活动，凭什么熊猫的主播一个个那么惨。”

签约的头一年，阿乐就发现平台并不能给自己的直播助力，“越干越没有奔头”。   

钱终有用完的一天，仅靠烧钱来累积主播资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3月7日晚，熊猫直播首席运营官张菊元在内部工作群中发长消息称，熊猫直播在2017年5月获得B轮10亿人民币融资后，至今没有外部资金注入，在资金缺口无法解决的情况下做出了遣散员工的决定。

熊猫直播大厅网络页面

去年十月，阿乐和熊猫直播续约，他问超管，熊猫真的还能撑三年吗？超管说没问题，阿乐并不确信，但为了底薪，他还是选择了续约。

阿乐续约的时候，“吃鸡”主播王富贵正在微博上吐槽：“都双11了，我还是没有收到8月份的工资。”欠薪问题已经在当时露出端倪。落蕊则回忆，当时熊猫还出现了一波离职潮，很多超管和商务都在十月离职。

到了今年三月，熊猫的主播们基本都被拖欠了四个月工资。在这样发不出工资的境况下，今年二月，超管还是奉命来和落蕊谈续约。“当时正好过年，就耽误了这件事情，后来2月末的时候，超管就知道这个事情，就说我不能让你被拖，然后他就没有跟我续签，所以很感谢超管。”

像落蕊这样正好合约到期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主播仍在合约期内，平台没了，工资被欠着，又被熊猫平台的独家合约束缚着。

落蕊透露，很多主播为了成功解约去其他平台，必须和熊猫签订一个保密协议，内容是放弃追讨之前的薪水。“其实刚开始大家是挺想要薪水的，但后来就有些人熬不住了，就签了保密协议，还有一部分人就去北京总部找人家，但也人去楼空了。”

熊猫直播北京总部望京SOHO

熊猫3月8日做出停服决定后，主播们纷纷开启最后一次直播和粉丝道别。很多主播以为熊猫会很快停站，没想到网站竟然继续存在了20多天。

停服之后的一周，落蕊找到了下家，她在熊猫做了最后一次直播，在房间里写上自己的QQ和新平台的房间号。这边仍在说着话，那边超管已经秒封了她的直播间，理由是宣传其他平台。落蕊不明白，为何走到陌路，还不能放主播们一条生路呢？

落蕊去看了封她直播间的超管自己的房间，发现对方竟然也写上了“广东周边的HR请联系我”为自己宣传。

熊猫直播客户端下载页面

熊猫最后的日子，是一段乱世狂欢。

有的人趁乱做起了不雅直播，捞得最后一笔；有人贩卖情怀，在熊猫停服这件事上大作文章。

在讨薪群里，大家最爱用的表情包是某女主播一边吃泡面一边哭，把鼻涕都吃进嘴里的一张动图，谈起这位女主播大家也都语带讥讽。

主机游戏主播燕子回忆，图里的户外女主播在直播中说要去泰山为熊猫祈福，“一开始大家都还为熊猫停服这件事难过，可是她祈了一个多星期的福， 她每天哭，说她要跟熊猫共存亡，大量的熊猫粉丝就天天安慰她。关键是那个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觉得熊猫这个事情不值得同情了，大家的理智已经回来了，我个人觉得基本上这群被欠薪的主播对熊猫是仁至义尽，因为从去年的下半年开始，就有无数的工会来找我们跳槽，8月初的那段时间，我QQ每天可能大概要加50个人左右，50个人里头40个都是各种工会的，他们是饱和式拉人，同一个工会的三四个人都来拉，但是我们都没走。”

前几日，大家发现，这位誓与熊猫共存亡的祈福主播，已经转会另一家平台，还上了宣传海报。

图源微博@熊猫直播

主播不易做

燕子最终选择了转会，但作为小主播，从头再来很难，之前在熊猫好不容易积累了1万粉丝，到了斗鱼播了半个月，才仅有300多粉。

阿乐早就干得心累了，以前不舍得自己的粉丝们，现在平台关了，趁此机会离开这行。

燕子除了做直播，平时还在培训机构教架子鼓，她在群里给大家建议：“光靠直播肯定是不行的了，建议找个工作，直播不要做全职了，真的挺难的。”

“吃鸡”主播王富贵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在找新平台之前，她先在武汉长租了一套房子，开始了民宿事业。

王富贵一周看了50多套房，自己重新装修做装饰，及时上架做推广，结果开张第一天遇到的客人嫌她没有把燃气热水器插上服务态度不端正。王富贵发现民宿比做直播更难，而且几乎要全天待命答疑解惑，她感慨：“还是直播来钱快又轻松，做民宿真的超辛苦，而且除开成本一间房也就赚一两千，还不如播一天。”

直播虽然来钱快，但王富贵的家长并不支持她。

 “我爸说，熊猫倒闭就是因为这个平台不正规，都是一些不正经的人，倒闭的好，让我们这种不正经的人断了这个好吃懒做的邪念。”

王富贵是“吃鸡”游戏主播，走的是萌新路线，对于这份工作，她父亲直言“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今年大年三十，王富贵和家里人再次因为直播这份工作起了争执，王富贵当晚被父亲和大伯赶出家门，父亲还说要把房子留给大伯的儿子。

王富贵把自己的父亲形容为“苏大强+苏明成”，但她自己却没有那么好运成为苏明玉。在被拖欠了四个月工资后，王富贵只剩下了200块钱的积蓄。

图片来自微博@王富贵为所欲为

像王富贵一样差钱的主播不在少数。很多人不仅没有收到底薪和礼物钱，还搭进去不少成本。

主机游戏主播燕子去年7月和熊猫续了约，她透露现在直播平台普遍都以对赌的方式和主播签约。 “上次签约没有规定流水，但这次要求流水是底薪的一倍多，也就是说如果我是2000的底薪，那么我一个月至少要赚到4000的流水，接近五千六千的流水，那么我才能拿到2000的底薪。”

燕子所说的“流水”指的是直播中的礼物钱。为了刺激观众送更多的礼物，主播往往选择自掏腰包买奖品来办抽奖。

“比如说我抽一百块钱的龙虾，是主播自己掏钱买一个龙虾放在那里，然后用五块钱的烤鱼来抽，如果有100个人送了5块钱的烤鱼，那么刨去龙虾的成本相当于只赚了400。你抽东西也好抽现金也好，都是主播自己投进去的钱，它并不能算是作假，就是刺激消费。我也往里面投了很多，我每天都直播，以前可能一个月在抽奖上投个千把块钱，后来发不出工资了就投几百块。”

燕子透露，一般投进去1000的礼物成本，就能收获2000到4000的流水，为了底薪，很多主播都必须这么干。虽然她认为这样的对赌协议是霸王条款，但也别无选择。

“因为整个行业都是霸王条款，我觉得主播就是弱势群体。比如斗鱼现在改成排行榜模式，榜外的人就不发底薪了，其实就跟熊猫当时要求我们做流水是一样的，斗鱼只是换了一种好听一点的方式。一个区大概就只有400个人能够拿到底薪，而这个区可能有几千几万个主播。”

熊猫直播微博首页截图

斗鱼直播平台官微置顶微博

根据小葫芦平台的《2018年度全平台直播行业白皮书》，2018年全年礼物收入548亿元，以2018年12月份全平台活跃的350万名主播的礼物收入数据作为样本，这350万名主播中，能够月入万元的主播占比5.73%，仅有0.49%的主播能够做到月入十万级别。

行业内外基本上都只看到了这部分成功的主播，并未看到剩下的83.8%的主播月礼物收入不超过千元，加上平台分成，大部分主播是很难依靠直播行业来生存的。

阿乐、落蕊、燕子被拖欠的薪水大概都在5万元以下，因为维权成本太高，他们基本选择了放弃讨薪，重新开始。

熊猫直播倒了，但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

但也有一些主播不愿意吃下这个哑巴亏。熊猫直播宣布停服后，各家媒体从许多角度剖析了这件事，有的讲述个体故事，有的分析商业成败，一位主播说：“这种故事对我们一点作用都没有，我希望得到法律的帮忙。”

2019年1月的熊猫直播年度盛典

（注：阿乐、落蕊、燕子、王富贵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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