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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前沿|社区团购的最后一役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深燃 Author 深燃团队


深燃(shenrancaijing)原创
见习作者 | 邹帅
编辑 | 黎明


一路高歌猛进的社区团购,似乎停下来了。
 
8月21日,社区团购企业十荟团宣布关停全国21个城市圈的业务,专注两湖、江西等核心区域。
 
这一动作极其突然,有十荟团的员工说,前一天晚上还加班到10点半,第二天上午就被遣散,下午公司就开始清算资产,本应获得的赔偿也打了水漂。几天后,陆续有广西、湖南等地的员工自称突然被辞退。
 
9月3日,另一家生鲜电商平台美菜网被曝正进行裁员和业务范围收缩。随后,美菜网回应称是正常的组织调整与优化,所有业务城市均在正常运营。
 
十荟团、美菜、菜划算、橙心优选都开始收缩,但尚在运营之中。反观已经申请破产的同程生活、转型便利店的食享会,还有一众沙砾,早就在社区团购混战中划掉了自己的名字。
 
热衷于在本地生活领域打架的互联网巨头们,也在政策的监管下逐渐停火,收缩疆土,停止价格战。
 
风口来得急,去得快,社区团购一夜之间跌倒,再站起来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社区团购创业公司撤退

2018年,社区团购创业公司意气风发。当时最风光的,当属兴盛优选、十荟团和同程生活,它们被并称为“老三团”。
 
兴盛优选来自湖南,2019年获得腾讯的投资,2020年又拿下京东的7亿美元投资。十荟团的命运也类似,天使轮融了1亿,A轮抱上阿里,后面几轮最少的也能融8000万美元,今年3月拿下7.5亿美元的D轮融资。同程生活更是被亲爸爸同程集团重点扶持,顺风顺水。
 
3年后,同程生活第一个倒下了。今年7月初,同程生活母公司苏州鲜橙科技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公司因经营不善,决定申请破产。
 
食享会也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7月26日,食享会的武汉总部被曝人去楼空,此前多名高管离职,现在小程序和官网已经打不开。在天眼查搜索食享会,其母公司武汉七种美味科技有限公司旗下的品牌,只有爱零食一个。此前有消息称,爱零食是食享会转型后的新业务——社区零食便利店。
 
B2B生鲜平台美菜网和阿里巴巴旗下的菜划算都在十荟团之前选择了收缩战略。美菜半年来退出了10个中心城市和数百个县城,9月3日,据界面消息称,美菜正进行大批裁员,上市目标也由美股转为港股。不过,美菜网回应称是进行正常的组织调整与优化。菜划算也一样,早就关掉了弱势地区的前置仓。从攻城到撤兵,前后也就一两年的时间。
 
十荟团早在2019年就抱上了阿里,后面又多次获得阿里的融资。这次迅猛的撤退,也与阿里有关。十荟团创始人陈郢在内部信中说,将与阿里MMC在部分区域整合。虽然阿里方面否认了这一消息,但据十荟团的被裁员工称,公司宣布解散的时候还说会给大家介绍MMC的面试机会。
 
目前,十荟团在北京的次日达业务也已经关停,小程序点击团点(团购自提点)无法获取商品信息,只剩快递配送可选。深燃咨询十荟团在线和电话客服,得到的回复是:因系统升级而无法使用,恢复时间待定。问及具体的恢复时间,客服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说“会通知的”。
 
社区团购创业公司撤退大事记 制图 / 深燃
 
刘欣在辽宁经营一家社区超市,为了增加收入,她在这间不过50平米的店面里接入了菜鸟驿站、多多买菜、美团买菜、十荟团4个业务。深燃多次联系刘欣,她都表示自己“很忙”,通话过程中总要抽神指导顾客填快递单号、报自己团购菜品的平台。
 
“十荟团都黄了,有什么可说的?”对于刘欣来说,十荟团是一个来得快去得急的合作伙伴,仅仅做了四五个月,就在8月“和平分手”了。
 
十荟团河北邢台清河县某网格仓工作人员王升,也是在四五个月前接入十荟团的业务。
 
王升是从地方团转型做网格仓的。他从2018年开始在清河县做自己的社区团购品牌,有自己的小程序,自己培养团长,自己送货。2019年创业公司们开始整合,大势所趋,王升的品牌不复存在,原始团队今年4月开始做十荟团的网格仓。
 
“我们就像快递公司一样。以前从采购、运营、售后到市场都是自己做,但是在网格仓就只做配送了。”王升说。
 
“我们只是合作伙伴,自负盈亏,产品配送、售后、营销活动都自己来搞,只是用他们的系统。十荟团会来抽点,也就是按流水来抽服务费。”王升告诉深燃,比起以前自己单干,自主权上被削减了很多。
 
王升接入十荟团的时间点,创业公司和巨头一边延续着上年的火力,一边遇到政策的严管。
 
2021年3月,市场监管总局对橙心优选、多多买菜、美团优选、十荟团、食享会五家社区团购企业不正当价格行为做出行政处罚。虚火被扑灭,变化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2021年,创业公司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而一些地方团,早就在第一轮混战中失去了作战资格。
 
8月27日,王升接到以前给他们开仓的十荟团TC(成本管理员)的电话:“兄弟啊,整个河北都要关仓了。”关仓通知就这样轻飘飘地传到王升耳边。
 
“我们并不惊讶,早就看着东北和南方的一些城市在陆陆续续关仓,想到了自己也可能有那一天。”王升告诉深燃,TC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关仓日期,只说“也就这两天”,有的团长也收到了关仓短信。而他还在等待着最终的通知。
 
裁员暴烈又突然,关仓平缓又无奈。走在巨头前面,和巨头流血抗争过的创业公司们,或许没想到自己的离开会如此不体面。
 

互联网巨头“卖菜”熄火

王升的团队被十荟团收入囊中,十荟团又被阿里握住命门。回看那场恶战,社区团购的尽头是互联网巨头。
 
2020年,新冠疫情让社区团购模式的优势凸显,再加上早就积累了一些市场和经验,社区团购被资本盯上并不突然,滴滴、拼多多、美团、京东、阿里顺势入局。
 
滴滴开发了橙心优选,CEO程维曾表示,对橙心优选的投入“不设上限”,阿里在今年3月成立MMC事业群,在内部被称为“买买菜”,负责人戴珊也说了同样的话。拼多多发挥自己在下沉市场的优势,多多买菜强势下场,美团和京东也把社区团购业务当作重中之重,要赢,要第一,要夺下市场。
 
互联网公司打起仗来有先天的优势。本就拥有成熟的用户群和电商基础,又舍得烧钱铺市场,BD(商务拓展)挨家挨户挖团长,不管你是夫妻老婆店还是深居居民楼里的宝妈,都要被疯狂的巨头“一网打尽”。团长一天能被不同平台的BD轰炸好几次,手里同时做着三四个社区团购平台。
 
2020年上半年,美团优选事业部成立。截至2021年3月底,美团优选就覆盖了2600多个市县,基本完成全国覆盖。
 
拿下团长,也就是拿下了团长的朋友圈。用户迅速被积累起来,再拿出“不设上限”的资金,通过诱人的低价促销稳定民心,甚至用低于进货价的商品引流。彼时,社区团购战场热闹但无序。
 
低价战,乐的是巨头和用户,苦的是经销商。去年12月,香飘飘、华海顺达、卫龙等多家企业发布通知,停止向社区团购平台供货,原因是社区团购平台的低价倾销行为严重搅乱市场。
 

王升也告诉深燃,美团、多多这种平台售后处理非常快,但这中间是供应商在买单。一些供应商在慢慢撤退,“因为感觉赔钱,风险又大,一些供应商就不想合作了。”
 
烧钱大战这把火终于烧到了监管部门面前。2020年12月22日,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商务部约谈阿里巴巴、腾讯、京东、美团、拼多多、滴滴6家企业,对社区团购的市场秩序做出规范,要求其不得滥用定价权、不得垄断、不得大数据杀熟等,俗称“九不得”。
 
不能打价格战,市场又逐渐成型,巨头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橙心优选推出了邀请好友助力领现金红包的活动,本质上还是在撒钱,但显然收敛许多。一些BD人员也表示,开城步骤基本完成,他们的注意力回到团长身上,优秀的团长会重点培训。
 
据晚点LatePost报道,橙心优选于7月底将总部从成都搬至北京和杭州,7月以来,橙心优选也在湖南、湖北等地裁员,城市经理、BD等岗位被重点处理,裁员比例达到30%。京东旗下的社区团购平台京喜拼拼也在收缩,近期退出福建、甘肃、桂林、吉林、宁夏和青海等省份。
 
一位河北的橙心优选BD经理在社交平台上倾诉,自己所在的城市关城,他8月24日被离职,没有补助,等于裸辞。提起梦一般的8个月,他对深燃表示不方便透露信息,因为不能诋毁公司。“可能它对我某些地方不是很好,但我还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它。”
 
有巨头放慢了脚步,但也有巨头在悄悄扩张。
 
北京朝阳区一家社区超市刚在1个月前接入了多多买菜的自提服务,店主胡梦蝶对深燃说,她的老家山东去年就有多多买菜了,但是自己在北京的店却刚刚有多多买菜的BD来找。BD告诉她,以前在通州做得多,最近刚开到朝阳。
 
胡梦蝶的小店最开始做的是美团优选的自提,但接入多多买菜之后实在忙不过来,就不做美团了。“多多挺火的,每天百十件,佣金7%-8%,算下来一天三四十块钱。美团优选的客户相对少一些,一天的佣金不超过20块钱。”
 
目前,多多买菜、美团优选、橙心优选是市场上经常出现的名字,此前据深网报道,二三线城市多多买菜的市场占有率约50%,美团优选约30%。胡梦蝶说,最近除了多多和美团,就只有橙心优选来找过她。在胡梦蝶的小店方圆2公里以内,橙心优选和多多买菜各有50家自提点,美团优选有10家。
 
社区团购这块肥肉不会被巨头放弃。8月30日,美团CEO王兴在二季度财报发布后的电话会议上表示,最近美团优选的业务有波动,但长期向好。“我们对于渗透率的发展以及长期时间内的社区电商的发展前景很有信心,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绝佳的进入实体电商和更广阔的消费零售市场的机会。”
 

社区团购还能坚持吗?

社区团购在疫情期间价值凸显,无接触,免聚集,而且可以优化履约成本、库存周转和损耗。根据阿拉丁小程序检测显示,社区团购类小程序在疫情后活跃度保持稳定,在2020Q2购物类小程序TOP10中,兴盛优选、同程生活、十荟团榜上有名。
 
胡梦蝶说,做团点(团购自提点)总体来说还是挺舒心的。“来取东西的人也会顺带着买我家东西,挺热闹的,人来人往。”她的小店位置不错,走进小区大门不出两分钟就能看见,而且位于中庭,四周都是居民楼。胡梦蝶开店9年,和社区邻居早就熟悉了,有的居民还会把家里的小孩临时托管在她店里。
 
她告诉深燃,来取快递、提菜的都是熟人,有人听说她家开了自提点也说回家试试,她也会在上面买菜来吃。
 
正如胡梦蝶所说,社区团购模式在下沉市场能够凭借团长的人脉,有效地提升获客率和复购率,这也是巨头紧盯这块市场的原因。上海财经大学电商研究所所长崔丽丽认为,互联网巨头最想要的是流量和规模,深挖现有用户实现更多商业价值。有分析机构也指出,从2020年Q4至今,美团优选带来的新用户为美团外卖业务带来明显增量。
 
社区团购模式的不足,恰恰也在于它这几个优点上。虽然预售+自提能够提高效率,避免商品浪费,但自提本身有缺点。次日达听起来很快,但如果当天急需,就只好还是跑一趟超市。
 
一位使用过多款社区团购和生鲜电商服务的95后女孩告诉深燃,和家里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会经常使用多多买菜这种自提服务,而自己生活就还是会选择送货上门。“自提里卖的商品份量太大,独居人士吃不完,而且一个人本来就拿不动太多东西,自提和去超市没有区别,多买点东西就提不动了,所以索性送货到家。”
 

经历了自主创业,到转型网格仓,再到关停网格仓,王升经历了社区团购的兴衰。他说,理想化的社区团购市场应该是每个环节都成熟有序,粘性和活跃度都很高的。“本应该一级一级互助,但现在是一级一级压榨。”
 
王升告诉深燃,自己和网格仓的兄弟们在静静等着关仓的那一天,然后再重新回去做地方团。虽然政策打击了疯狂的资本,市场教育也已经完成,但回到以前不容易。
 
“资本把市场搅乱了。以前我们可能还会追求好的品质,但现在就是一味地追求低价了。很多品牌方和生产商会专门设计一些针对社区团购的产品,比如说本来是500克的改成300克的,本来包装成本是1块的变成5毛的,本来用料是生牛乳,悄悄改成奶粉。”王升说。
 
团长的履约率参差不齐,一直以来都是隐疾。王升表示,在给巨头打工的这段时间里,发现很多社会成本上的浪费。“比如说一个团点,一天就卖了一袋盐,可能就几毛钱,但是我们也得开着货车跑20里送盐。”他还说,“以前我们自己做的时候,还会组织团长团建聚会,做些活动,但给巨头干活的时候就不想做了,毕竟不是自己的生意。”
 
社区团购走到今天,战火渐熄,说明格局已定吗?
 
崔丽丽向深燃分析,从全国的覆盖来讲,很难说有哪一家平台是在全国有绝对优势的,未来的局势很可能是多个平台“诸侯割据”,而不是“一统天下”。每家社区团购平台的先发地、在当地供应链的构建能力、对于当地客群需求的理解以及对当地团长的管理等等因素都会让其形成差异化特点。
 
至于倒下的创业公司,崔丽丽表示,互联网公司采用了流量打法,从规模上完胜。中小企业无法从流量的角度和互联网公司竞争,更没有办法和互联网公司在一个水平上抗衡。
 
创业公司开路,互联网巨头乱战;创业公司离场,互联网巨头瓜分市场。热闹的社区团购行业,就这样走到了最后一役。地方团、创业公司、互联网巨头在分出胜负的同时,也该把“买菜自由”还给普通人了。
 
*题图及文中配图均来源于Pexels。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欣、王升、胡梦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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