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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岁青:记忆访客

2017-09-26 章岁青 乐艺会


记 忆 访 客




   章岁青



锡城酷暑快消逝的几日里,好友赵阳突然在微信中发了一些我以前的画,希望我写些文字。于是,在空调房中像死鱼一样躺了两个月的我,又一次地打开那些蒙尘的速写本,在记忆裂痕的罅隙中摸索着;黑色的速写本就像一只有封印的阿拉伯魔瓶,在被打开瞬间、神志的昏朦中,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敲门!他来了。


他穿过过往的岁月,伴着雨带着风,又叩响了我的房门。当双目相视之时,我快要认不出他了。他一脸地羁傲不逊,虽然衣饰简单甚至有些寒碜,但脸上充溢着因为内心自由而洋溢的笑容,他诧异地看着我下垂的眼袋、微隆的肚子、和蒙尘的双眼......他笑着说:“你好!”


我知道他是何时离开了我;就在我为生计忙碌的那些日子里,他就悄然离去,只剩下失魂落魄的我在这喧嚣的世界上煎熬,直到备受煎熬成为习已为常而不再感到苦楚。


他与我轻声的交流,也告诉我那些都是他画的,与现在的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在现实生活中苟延残喘而已。世人都匍匐在权力与金钱的法杖下,年轻的受害者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成为可耻的作恶者;但他还是来了,他说:“远离他们”。


他从头到尾翻着速写本,跟我讲了一个又一个晚上的故事。那些无法串联的故事都与他有关。在漫长的倾诉中,失忆的我与他的故事应和着;他的言语如早就消失在冰冷夜空中的火苗,又重新在跟燃尽的炭灰喜极相拥;他说的某些朋友我也认识,由而文字与语言、声音与图像都像是在梦呓中交织而成,无始无终......


等我我醒来时他已离去,只留下速写本和他的故事;于是,我把他的自述用第一人称“我”整理了一篇短文,题为——《记忆访客》。


 


1/惠山秋语之枫林


小时候父亲在邮局做美工,节假日常带我去好多地方画画,父亲对画成啥样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我喜欢就行。于是火车站、大运河、惠山都留下了我少年时的足迹。家乡的锡惠公园是我打小就最爱去玩的地方。我和表兄妹在那里偷偷爬过锡惠公园的围墙,然后在公园里自由自在地闲晃和玩耍。真心感谢那个时代的人们,他们还没有与二十一世纪那些“教育工作者”沟通怎样开发小朋友们的智力,从而使得我们的少年时代有充分的时间亲近自然。


时光飞逝,大学毕业后我在影剧院找到一份工作,工作不是那么忙碌;反正也不想多挣钱,只想多点时间留给自己读书和画画,从而保存及延续自我的存在;因拿着画笔的刹那间,童年时代那个无忧无虑而自由的我又鲜活在纸面上了。我庆幸因为喜欢阅读和绘画,而获得某种与自然及社会和平相处的神秘方式——阅读与描绘,而不是参与改变。我尊重它,但不会因为它而改变自我。我只想作它的客旅。在家的时候,我经常搬出所谓“搞艺术”这种高尚得无法让人拒绝的理由,借机躲避家务劳作,一头踏入公园的树林;在安静的枫树林中眺望忙碌的城市,车水马龙。在那些秋日阳光与枫叶交织的背景音乐中我的内心充满了愉悦。


我最爱惠山山麓向阳处的青枫树。远望青枫,一眼就能瞧见其挺拔秀美的身姿。它不像北方白桦,因遥望星空而不及,终化作忧郁的理想主义悲情之柱,也不像南方榕树老于世故,兢兢业业于滋取地底的养分,一副繁茂圆滑ˎ怡然自得的市贾老态。青枫颇似魏晋名士,素有君子之风——外表优雅洒脱而内心刚劲自强。青枫于阳光及营养所需甚少,所以植株间距相对于其他树种要小;亦有古之君子遗风,即所谓外道内儒。青枫既能作小型盆景,又能成大树林,只因其对营养所需不多,无贪婪之心,这点也有文人风范;士人结社只为琴棋书画之风雅事,非为逐利尔。


而我红尘中人,与林间君子长谈,思红尘琐事,自以陶然。所以绘幽林,听泉音,辨哲思,用水笔绘写林间乐章,在我生活中实在找不出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在枫林写生中可以遇先贤ˎ遇故友ˎ遇情人,在生活中扭曲僵直的身心因画笔而舒展,偶尔梦境与现实又皆可入画。近黄昏的枫林就像被金色阳光穿梭的苏州刺绣,紧密而悠然;然而在林间幽深之处,则会有飘然的思绪掠过,好像自有浪漫的往事发生其间......



 


有约


“在寄畅园的小桥上,约定的你为什么没有来。以至于我年年都去那儿,回忆那些与你相拥的时间。”少年情事,悠然数载。你的面容已有些模糊,声音倒还记得。


有时候我常常想起少年时代可笑的单相思,又好像这些单相思变成了自己追求艺术的某种神秘内驱力;每个人柔软的内心总是向往那些美好的事情,所以艺术就成为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章节。


我在无锡这小地方好朋友是固定的,原先是阿森、贺文忠、阿文、方亮等人组成,后来又加了胡西风。西风从海南归来,好像还带着炽热的阳光和海风,性情洋洋洒洒,大家还蛮喜欢他。寄畅园是我们常去之地,或是和三五好友喝茶、或是独自一人因景怡情。好友文忠经常喜欢在假山石缝里,花草间塞些硬币;说是将来某天过来的时候还能记起这些时光。


寄畅园的小石桥断了,有些朋友因为时间而相互间走动少了;但惠山上的枫林犹在,依稀还有那些不俗的身影在四季中絮叨着那些风花雪月的陈年往事。



 

  

写梅


在那些不愿忙碌生计的日子里,我还是拿着喜欢的速写本到处转悠,描绘着美丽的庭院和树木花草。


寄畅园外有一处腊梅开得甚好,我经常在她身边流连。她貌似不太关注其他人的存在,只是安然于季节的命令及生命自身的安排。我一直画了好久好久;我暗暗地问她:“她还好吗?”



 

 

2/惊梦之宋庄


宋庄我是2002年去的。当时有我叁个大学同学住那儿,租着简陋的农舍,吃着粗糙的食物,追求着心目中的艺术理想。


这是同学曹巍的院子。当时正在读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典型的北漂者。走进他的房间,满墙贴着英语单词,桌上也是,整个空间都像一场噩梦。


那一天从繁忙的北京城回到同学的小屋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半夜里是噩梦连着噩梦......过了好久才发现有一个天使在我的床前,跟我说:回去吧。


在归途中,我满脑子都是白桦树的影子;我只能默默祝祷他们安好如意。



 

 

都市猎场1


北京回来一直在做恶梦,我看见城市上空好多奇异的景象。


回到我原先住的小区,到处都是烧烤。晚上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地上则是一片狼藉。梦的序幕就此拉开了。


都市的夜空中到处都是嗜血的幽灵与异形;同时伴杂着节肢动物相互挥动大螯的碰撞声。


失败者在逃循,胜利者在追逐的游戏中品味着成功的亢奋......黑猫警长正在等待最完美的时间抓捕这些强悍的异形。


大楼中则躲着好多观望者,为自己没有成为猎物而庆幸。同时又在体味那空气中恐怖的气息。


但蜘蛛法官在宣判:“下一位!”



 

 

 都市猎场2


“兔先生,你有罪!”

 “为什么”

“你破坏绿化,残害植物,对动物社会的市容和秩序有严重的扰乱作用”

“那正常的情景下,作为一个兔子该怎么办?”

“你首先应该通过劳动换取报酬,然后在到超市购买食物”

“?”

......

在休庭期间,几个陪审团的成员在窃窃私语

“今晚,我们可以换换口味了”

......

我突然从梦中醒来,才发现原来是肚子饿了。

我妻子在旁边嘀咕:“深更半夜闹啥,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3/新旧校区    青山怀旧


在说说工作上的事。2000年,我调入无锡轻工业学院任教,当时学校在青山湾,离惠山公园很近。80年代末90年代初,无锡轻院造型系在当地是非常有号召力的。每到周末,由造型系举办的“造型之声”更像是个年轻人的聚会;型男靓女们穿着很“潮”,空间中散漫着摇滚和啤酒的味道......


2008年我又回到那里,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教室,唯有窗外那些柏树长得依然繁茂,因为没有人打搅而暂且保存了生命......



 


西山诗吟


在学校搬到大学城之前,西山校区又是一个过渡的地方。我在西山那些时光还是非常美好的;那个阶段我的绘画基本上就是浅唱低吟,自成乐章。


我平常上课基本都是带学生在熟悉的地方写生,并亲近自然,在大自然中寻找生命的印记。年轻时读书还记得,德国哲学家施维策尔在《敬畏生命》一书中写过:你踏上了林中小路,阳光透过树梢照亮了路面,鸟儿在歌唱,许多昆虫欢乐地嗡嗡叫。但是,你对此无能为力的是:你的路意味着死亡。被你踩的蚂蚁在挣扎,甲虫在艰难地爬行......由于你无意的罪过,美好的生命之歌中也出现了痛苦与死亡的旋律。当你想行善时,你感到的是可怕的无能为力,不能如你所愿地帮助生命。接着你就听到诱惑者的声音:你为什么自寻烦恼?这无济于事......像其他人一样,麻木不仁,无思想,无情感吧。


现实世界到处都在颂扬功利主义的胜利、数字技术的胜利;我不感兴趣,那些失去生命气息与印记的东西虽然包围着我,但我还会籍着画笔和书籍逃循......



 


 

大窑路的灯


大窑路有好多故旧的事物。我、阿森、文忠、西风四个人非常喜欢半夜三更在那儿游荡,那时的南长街和清明桥一带还没有现在那么热闹。但所谓朋友就是臭味相投,干什么事大家都很开心。当我们逛完大窑路就在南长街的矮脚楼吃夜宵,记得有一次文忠喝醉了,一直说要拥抱土地;后来再也没见他喝酒。从此,喝普洱茶、弹古琴、攒窑片儿就成了贺文忠的日常生活。


大窑路的那盏灯还在,人影却已恍惚。



后记



“他”已离去,唯有黑色的速写本继续安静地躺在柜子里。在“当下”,大数据时代碾压着每个忙碌的个人。在大街上、写字楼空间、公寓及交通工具中,每个人的面目都如此相似;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人和事,也没有让人无法入眠的梦需要去描绘和表达。


上帝只想给这个世界冰与火,所以如今的城市只有两个季节——夏与冬。于是在城市的炼狱中,每个人都好像经历了一场《圣经.启示录》中末日“硫磺之火”的炼洗;惟有入秋的几场骤雨略微舒缓了那种人只能躲在空调房间里的煎熬——就好像任何漫长的痛苦都会随着时间转瞬而逝。


几场秋雨唤醒了新的生命迹象。在七楼露天平台上,花坛的砖缝里一些无名的植物冒了芽,它们好像在无计划无组织地滋生和蔓延 ...... 到底是随它任意生长还是拔草除根?也就在我斟酌之间,此事又令人郁闷,文字与语言皆非吾之所长。但我记性尚可。绘画就像是记忆的缝隙中浮动的幽灵。在常态的生活中,这些幽灵被扭曲或伪饰为社会人群所悦纳的样式,但我知道它们原来的样子。当时为什么、在什么地点与时间画这些素描还算历历在目。同时所思所想皆还真实。我也一直在恢复它原来的样貌。 

   

铅画纸的每一页并没有因客观时间——春夏秋冬而留下任何特别明显的印记,它只是记录了我年轻时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很多模糊的人与事却全然带着它鲜活的个性倔强地跃动在纸面上,从来也不会消失。





章岁青:1970年生于江苏无锡,自幼喜欢美术与文学。1992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在南艺学习期间师承沈行工, 苏天赐,周一清,邢健健及毛焰教授。在无锡市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工作, 2003年——2004年,在中央美院壁画系读研究生同等学历班,在读期间由孙景波﹑曹力及陈文驥等教授指导油画,壁画等创作。学习期间在核心期刊 《装饰》杂志上发表作品。工作期间发表论文于cssci期刊和北大核心期刊,作品多次参加各类展览并获奖,同时被江苏省美术馆收藏。2004年 9月《早春》入选《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55周年江苏省美术作品展览》主办单位:江苏省文化厅、江苏省美术家协会2005年 第五届江苏省油画展《春》获优秀作品奖(本次展览最高奖)。



章岁青艺术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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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做父亲


肖像1


庭院暗芳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乐艺会发布

图文由作者提供,所有插图均为作者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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