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宁:宋玉童夏荷冬装持莲考
徐文宁, 1990年国家文物局授予文物鉴定职称,国内著名文化经纪人 艺术品收藏家、鉴定家。历任江苏爱涛拍卖公司副总经理、北京光华路5号艺术馆副馆长、北京天物馆副馆长、江苏省文交所副总经理、南京大贺传媒首席艺术顾问、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建设顾问、文物鉴定专家、上海海关学院文物缉私客座教授。出版《北京光华路5号艺术馆图录》《天物馆藏瓷》《玉佩收藏的故事》《台阁气象—长乐阁明清状元书画集》等十余本艺术类书籍,为国内20多家杂志、拍卖公司撰写百余万字鉴赏、拍卖信息类文章。2008年发表全国第一篇 “艺术品证券化新尝试”论文,系统阐述理论和运做模式。
宋玉童夏荷冬装持莲考
徐文宁
宋代是—个特别的历史时期,政治上南北分裂,但在经济上仍然有大规模的南北交流。这种交流加快了民族融合的进程,对文化风气、工艺美术的发展,给予了巨大的影响空间。城市手工商业的空前发展,改变了过去以王室为制玉中心的垄断现象,民间的制玉业也有了巨大的发展。
自唐开始,玉器逐渐向世俗化、商品化发展。宋代玉器呈现出绘画艺术与雕塑工艺完美结合的时代风貌。民间的“碾玉作”产出的玉器,亦成为地主、富商、文人雅士享用之物。时代整体艺术审美的强烈世俗化倾向和浓厚的生活气息对艺术品的渲染,使得宋代玉器受到了很深的影响。
宋代玉雕在考古发掘中极为少见。但,在传世品中却屡见不鲜。其中执荷童子形象,被业内称为宋代最为常见的代表作品。童子持莲的玉雕题材,以生动活泼的造型、吉庆祥和的寓意,获得上至帝王下至普通市民阶层的青睐。童子造型非常生动,都是些憨态可掬的胖娃娃。面部各点的处理虽与唐代有相同之处,但主要部位特别是鼻和耳的雕琢有所不同。葱管形小鼻,口类似樱桃,耳朵大都贴在面部的平面,眼梢上眺,八字眉。若做脸部拓片,宋代小孩具有胖头猴面的基本特征。
小儿一般为窄袖、腕带环,手多持荷花,荷茎都呈锼工后未经打磨的见棱方形。手呈握拳状,拳与衣袖的宽幅一样。其幅宽,实为錾砣下左右衣袖两侧料时,同时也决定了拳头的粗细所为。
凡持荷小手超过袖宽者,凡荷茎圆浑者,皆为不识宋工之故,无疑存在后仿之嫌。宋代持莲童子身着对襟齐膝长褂,大肥裤,裤腿饰“※”纹,或者饰方格锦纹,内加“※”纹。如,四川广汉市和兴乡出土的青玉童子持莲坠,玉质莹润细腻,呈半透明状。器呈梯形,镂雕二童子身著对襟齐膝长褂直管肥裤,上刻星形饰纹。右面一童子持荷,荷叶如伞罩于二童头部;左面一童子肩挎香囊,四目相向,做极其亲密嬉戏状。
宋代童子流行穿着的这种花纹肥衣裤,同样的装束在宋代的瓷器、绘画中也常见到。宋代常堆塑手持荷叶侧卧瓷枕上的男童,荷叶的叶面形成枕面。这种“持荷童子枕”无论是绘瓷还是堆塑,和我们所能见到的宋代玉雕执荷童子,无一不是冬装夏荷的童子形象。肥裤长袍应是深秋入冬之装,而莲是夏日秋初在凡尘之外的不语菩提。这种图案组合有什么渊源关系?
文献《东京梦华录》记载:“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这里说的很明白,持荷童子是在模仿“磨喝乐”。“磨喝乐”语本梵语摩睺罗伽(Mahoraga)。源于古印度的传说,系佛教人物,再生之神、即佛之子。唐代中土引进佛教“鹿母蓬花生子”的故事,甘肃合水宋墓室的浮雕花纹砖上的小鹿昂首,圆眼,口衔莲梗的图案,便是将莲藕比人体血脉,以《佛说入胎经释》的莲藕,中空有洞与毛孔相呼吸的寓意,预示生灵的复活轮回。
清 张尔岐 《蒿庵闲话》卷一:“或曰:化生,摩侯罗之异名。宫中设此,以为生子之祥。”所以自唐代时起,叫“磨喝乐”这种小偶人,也叫“化生”。据此可知宋时的中土“磨喝乐”,是按他与蓬花生子皆“佛之子”之意,以荷叶和童子形象组合起来,体现“化生”之祥意。
宋·赵师侠《鹊桥仙》“明河风细,鹊桥云淡,秋入庭梧先坠。摩孩罗荷叶伞儿轻,总排列、双双对对。花瓜应节、蛛丝卜巧,望月穿针楼外。不知谁见女牛忙,谩多少、人间欢会。”这里把双双对对摩孩罗和牛郎、织女夫妻双双混而为一,借助佛之子“磨喝乐”形象,在七夕这一天供设为“巧神”,当作妇女乞巧、乞子时,所供的吉祥物。
这与宋代宗教三教合一的社会背景是相吻合的。宋代将佛之禅“性”释为炼“心”,使佛理道教化。故,使佛教人物形象与道教人物混而合一,成为中土七夕节崇拜的神。从这个意义上说,玉雕持莲童子也是佛教道教文化合壁的产物。
“磨喝乐”的形象在《西湖老人繁胜录》中记载:“御前扑卖摩侯罗,多着干红背心,系青纱裙儿;亦有着背儿,戴帽儿者”。由此可见童子穿对襟齐膝长背心很盛行。但,问题是这种厚厚的秋冬服装,为什么不能象后期明代童子持莲身着小肚兜那样合时着装,却偏偏以秋冬服装与夏天的荷叶,组成反季节的艺术构图。夏莲与冬服的组合,在艺术题材上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梦粱录》:“七月七日谓之七夕节,其日晚晡时,倾城儿童女子不问贫富皆著新衣。”这里为我们提示了一个思路------七夕“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的童子,都是“著新衣”,意在喜庆,不敢亵渎了七夕节。
艺术品是生活的一种表现方式。持莲童子形象和七夕生活的写造,应当有一定的比照关系。七月七中原尚属夏日流火,秋老虎热浪逼人,自不能厚衣出行。家贫人光脊或穿个肩坎衫,富人则尽可显富争艳。
但要想在艺术品上完成佳节“著新衣”的习俗创作,想要表达出夏服的轻沙薄衣之美,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使崇尚吉祥富贵的祈福心理在艺术品上得以反应,明显,刻画著冬服新衣要比夏服容易完美的多。
民间的祈神驱灾、求富显贵,在宋人崇尚折中仕隐文化的审美意识中,常以世俗化形式,通俗圆融地传递出艺术作品的“逸”和“韵”的再创性。所谓“逸”,就是超越本形,于无形与有形之间,求融和大众性的世俗形象;所谓“韵”,便是美。所以童子持莲身着秋冬服装的艺术构图,意在满足祈福心理的对应效果之美,而不在于现实是否相象。
宋 周密 《乾淳岁时记》:“七夕节物,多尚果食茜鸡及泥孩儿,号摩睺罗,有极精巧饰以金珠者,其值不赀。” 这里写的明白,摩睺罗有不同质地且饰金珠的,去满足贵族的需求。但,在汉时就盛起的七夕胜节里,要使一件大众化的需求商品,在造型设计上,大家都能获得“巧神”庇佑的感受,唯有满足世俗市民最低的期盼才行。世俗市民最低的期盼,便是七夕过后面临即将来临的冬季,能人人获有“穿得暖的幸福”。这恐怕也是持莲童子宽衣肥裤形象的世俗生活的需求。也是最实在、最通用的“巧神”扮相。
此外,冬服童子也不排除与汉代民间传说中的“幸运喜神”,有着某种的联系。
河北邢台出土的宋童子垂钓图磁州窑枕,一胖童子身着长衣裳,专心致志执竿钓鱼。经野史考证,童子垂钓绘画装饰,是与西汉初刘邦寒冬被困白登山,与匈奴决战有关。传说刘邦为解白登之围,连日征战累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休克恍惚间,蓦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小童子,正据在一块高高的苍岩上垂钓。这童子正用玉帝的赶神鞭,捉回来西王母驾旁青鸟精灵变的青鱼。刘邦见鱼身金光闪烁,好生称奇,便捡起一块石片,瞄准童子手中的瓦罐掷去。瓦罐应声而裂,那青鱼随水蹦出来,落地化烟,顷刻散尽。这青鸟精灵变的青鱼其实就是刘邦自己的阳寿。
由此刘邦自己救得自己7年后阳寿将尽之危,而多延寿了十五年在位时间。梦醒后,精神百倍突然就有了解白登之围的良策。所以,旧时把童子着冬时节令的长裳形象,对应天道“冬至一阳至,地下黄泉,一阳来复,阳气上升”的时令气由藏转生的开始,视为阳气回升,暗寓时来运转的延寿喜神装束。
由此,与宋 童子垂钓图磁州窑枕同一个时代的玉雕持莲童子形象,没有理由置此民间传说而不顾,自然也是一副冬装模样了。
《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有段描述:“这块玉上尖下圆,好做一个摩侯罗儿。”结果做了个玉观音。据有关专家考证,这是明代的小说。笔者观此“上尖下圆”玉石,也不合宋代持荷童子的用料特征,故也赞同非宋人小说。然,“持荷童子”形象的魅力,却在历史的长河中,由此小说可见,他与观音的造像外型有了点用料的相似。联系起明代时期传说中观音傍边的善财童子,常以小肚兜形象出现。再视明代持莲童子身着小肚兜的玉雕形象,也就不难理解,他已经是融会了当时历史文化的许多元素,而有了出新创作。
可见,宋代夏荷冬装持莲童子形象,也是穿过当时勾栏瓦肆的喧闹,通俗而圆融地传递出宋人的审美意识,以世俗化形式,综合各种文化元素,而创作出的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七夕华夏喜好之时物。深受人们的喜爱,广泛流传了下来。
本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乐艺会发布,图文由作者提供
本文曾经发表于《艺术市场》200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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