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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史诗小说)：《青杨树》(１４２)
第七十四章
石磨村又忙活起来了，那时候的人们干劲大，有一种战天斗地的豪情，人定胜天的精神。集中全村的力量，很快就为那些在洪水中遭了灾的家户修了房屋。修完房屋，干部们刚想喘口气，没想到，要战天斗地的大动作在后边呢！上边号召要到石子河里大炼钢铁，要村里召集劳动力去石子河里。前面石磨村的动作才是个序曲，这才是“超英赶美”的主旋律开始了。上面说了，要“超英赶美”钢铁产量是关键！口号是：“以钢为纲，全面跃进”，钢铁生产和建设放在首位，一切为“钢元帅升帐”让路！
举世震惊的“大跃进”开始了！
地里的活还没忙活完，干部们就召集人们卷起铺盖卷到八十里外的石子河里大炼钢铁呀！每户家里最少要出一个劳动力。
王青山是干不动了，他的儿子王长河只好从学校里回来参加大炼钢铁运动了。
王长河就是海娃的大名，他在村里上完了小学，就到卫镇上读高小去了。那时候的高小就像是现在的初中，校园就是日本鬼子在卫镇时驻扎的地方。让日本鬼子给糟蹋得不成样子，操场上还修有碉堡。解放后人民政府把这个学校整修了一下，周围村庄里的孩子们又有上学的地方了。王长河每天跨过浍河到卫镇上上学，他学习不错，高小上完后，又考上了县里高中。高中上了一年，大跃进开始了，家里没有劳动力，他只好退学回家参加大炼钢铁了。
这两年王青山明显的老了，他那条被日本鬼子打伤过的腿也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就像一个隐士一样冬天窝在家里读书，天暖和了就在果园里忙活，侍弄那些果树。他默默地看着村里世事的变迁，看着李吉祥带领村民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道路，他觉得当年周正凯说的那共产主义好社会也许就要实现哩！
儿子王长河不上学除了家里缺劳动力外，主要是王青山供不起了。入了社，王家的劳力少，分的粮食刚刚够吃，分红时分不了多少钱。再加上自己这两年治腿病要花钱，王青山没钱供儿子上学了。王青山也不敢把埋在大槐树下的财宝挖出来供儿子上学，村里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可紧哩！王青山对李吉祥有恩，村里开会整治地主富农时，李吉祥都护着王青山，说他是开明绅士，帮助过共产党，土改时还带头献地，就没咋整治过他。王青山没有把金银财宝挖出来，除了怕挨斗，也是感觉这年头金银财宝也不值钱，就没有人买卖这东西。就是有，国家的号召是卖给国家，私人就没啥人敢留这玩意。人们心里似乎感觉拥有金银财宝就是有罪。王青山更不敢挖出来，这是他心里的一块心病。儿子都长到十六七了，王青山都没有敢告诉儿子家里还有这么一笔财宝。
王长河其实挺愿意上学的，可有一次他听他娘说了他爹治腿病的事情后，他决定退学了。
原来王青山的腿病前几年就发了，他曾经到县医院里看过一回。县医院里的医生说是骨髓炎，没啥好办法治，给消了消炎，开了一些消炎药就把王青山打发回来了。消炎药很快就吃完了，王青山也没有钱了，就没有再去县医院。
那条伤腿开始流脓了！王青山每天拖着病腿在果园里忙活，在果园里歇息的时候他低头看着颜色已经发青的病腿，开始想过去和日本鬼子拼命的日子。他也想起了埋在东边地里的那两具日本鬼子的尸体，他还想起了他的拜把子兄弟程焕章。真快呀！一晃他们走了已经有十几年了，自己似乎也快要走了！到了阴间和焕章一起再和鬼子们斗吧！想到这些，王青山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一天，王青山痛苦地拖着病腿，拄着拐棍站在波涛汹涌的浍河岸上。望着这日夜不息流淌的河水，他想，财富和命都要没了，啥都是过眼烟云，只有这清澈的浍河水将长久的流淌，就给儿子海娃取个大名叫“长河”吧，愿家族的血脉像这养育两岸百姓的河水一样，永恒流传。
他扶着岸边那棵树冠巨大、高大挺拔的青杨树，看着高处土台子上的坟地。那里埋葬着村里的先人们。他想着，自己也要到那里去了，那是归宿地。小时候清明节和老人们来这里给先人上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是人们最后的归宿地。拄着拐杖他艰难地爬到了那个高土台子上，在先人的坟旁坐了下来，看着坟上摇曳的黄色野花，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感到疲倦极了，便斜躺在了坟头上，似乎在感受坟里先人永恒的呼吸。他抬眼看着辽阔的蓝色苍穹，那苍穹上白云涌动，疾风劲吹，一只孤独的苍鹰展翅翱翔，自由自在。
“真好啊！”他怜悯着自己，发出对这个世界最深情的叹息。
不远处的另一个坟头上，黄色的土拨鼠直起身来端坐在后腿上向着他眺望。它刚从坟洞中钻出来，吱吱地叫着，似乎是来自地下的使者，来向人间传递地下的消息。
清风拂来，身旁的青草缓缓起伏，散发出醉人的芬芳。
美丽的田野寂静无边，群鸟从王青山的上边飞过，投向不远处昆虫繁盛的玉米地。
腿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可王青山不愿意一直躺着休息，他怕再也起不来了。拐棍也不顶事了！他只好弯腰拄着一个小凳子在村里的街上一瘸一拐地走。走的累了，便停下来坐在小凳子上休息一会儿。村里人看到他那个样子，都唏嘘感叹不已。
又捱了些日子，有一天王青山拄着小凳子在村里的街上走，碰见了个跑路先生，也就是走街窜巷的乡间医生。那跑路先生看到王青山这个样子，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王青山赶紧把这个跑路先生请到了家里，想让他给看看自己的腿病，心想兴许这跑路先生有啥偏方能医得了自己的腿病。
这跑路先生背着褡裢进了王家，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李玉给泡的茶，抿了抿嘴唇对王青山说：“来，我看看你的病。”
他让王青山躺在炕上，挽起裤腿，仔细打量那条已经乌黑发青的病腿，看着腿上的伤疤，他说：“这腿受过大治！”
王青山叹了一口气说：“十几年前和日本鬼子干架时，让日本人打过一枪，后来土改时又让两个二流子踹了两脚！”
过路先生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王青山，说：“老兄，你是条汉子！”说罢对着王青山举了举大拇指。
王青山说：“都是被逼的！”
那过路先生说：“我给你好好治治，看能不能有点起色。”他看着流脓的地方说：“需要动手术。”
王青山问：“咋个动手术？”
那先生说：“我有些祖传秘方，用刀子把你的化脓的地方切开，把腐肉切了，把脓挤干净，把我的药给你敷上，也许会起些作用。”
王青山想了想说：“那你就动手术吧。”
那先生说：“我可是没有麻药，你能忍住疼吗？”
王青山说：“要说疼，谁不怕？可腿已经成这样了，再不治，我就要完了！你就动手吧，我能忍得住，疼算啥？命要紧！”
那先生又向王青山举了举大拇指，就从自己的褡裢里掏出他行医的工具开始动作起来。
他先洗了洗手，然后拿出他的小手术刀在灯火上烧。消完毒后，他对王青山说：“老哥，我可要动手了！你忍着点！”
王青山点了点头，嘴里咬了一块老婆拿来的毛巾。这跑路先生的手艺还是娴熟的，很快他就把化脓位置的腐肉切除了。他抬头看了看王青山，看到王青山脸色青白满头大汗。他说：“老哥，再忍着点！我马上就把脓清理了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咋疼了。”
王青山咬着牙点了点头，这时候里屋传来李玉低声的哭泣声。
那先生快速地清理脓水，不一会儿，他清理完脓水，就拿出褡裢里的一个小木头盒子。从小盒子里他拿出一个小白瓷瓶子，从瓶子里倒出一点点药敷在了伤口上。药一敷上去，王青山就感觉到疼痛难忍的伤处有一丝清凉。
上完了药，包扎好，那先生问：“老哥，觉得好些不？”
王青山又点了点头。李玉从里屋跑出来，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把毛巾从王青山的嘴里取出来。王青山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觉得伤处凉凉地！”
那先生说：“这药里主要是冰片和白药，所以你觉得有些凉，这药有助于伤口愈合。”
王青山这时候对李玉说：“去把我抄写的那个药方拿来。”
李玉进到里屋在柜子里找了半天，才把王青山从那个河南人手里得来的药方拿出来。王青山用颤巍巍的手拿着那个发黄的小本子说：“这是十几年前我从一个快死的河南人手里得来的。那人说这是他的祖传秘方，我已经抄写了一份，这一份给你，也许对你以后行医有些用处。”
那先生接过小本子说：“老哥，你给我说说咋回事？”
王青山把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情讲给他听。那人听完后说：“好人呀！老哥，你真是个好人！那医生能把这秘方给你，说明这方子一定是好方子！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好用来给人治病。”
看到王青山点了点头，他接着说：“得了你这么贵重的药方，这次手术我就不收你的钱了。”
王青山说：“说实话，我家里也没有啥钱。好饭还是要招待你一顿的。”说罢吩咐老婆把家里现有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做饭招待跑路先生。
吃过了饭，那先生就告辞了。临走时他说：“过些日子我还会来的，再给你看看伤口愈合的咋样？”
郭老七听说王青山让一个过路先生给动了手术，赶紧过来看。进了门他听说了那过路先生给做手术的过程，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青山哥，你可是受了罪了！比得上关云长刮骨疗毒了！”
过了半个多月，那跑路先生果然又转回来了。这时候王青山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可腿的颜色依然乌黑发青。而且王青山看起来更加消瘦了！他知道这是骨头里的病，他是无能为力了。
李玉把这个事情告诉王长河后，王长河就决定退学了。当他背着铺盖卷从县高中回到家的时候，躺在炕上的王青山看着自己的儿子背着铺盖卷回来了，长叹了一口气没再吭声。
就这样第二天王长河又背上铺盖卷跟着村里人到石子河里大炼钢铁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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