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难得登上热搜，很遗憾这次是用这样的方式。
2010年建筑畅言网举办了首届中国十大最丑建筑评选，来自河北天子大酒店——福禄寿大厦名列第二，网友们纷纷评价嘲讽，被消费了好一段时日，每次提到丑陋建筑必提福禄寿大厦。就连全球著名建筑设计杂志《Architectural Digest》（建筑文摘）网站上选出的“全球最丑的24座大楼”福禄寿大楼也名列其中。
光看到这样的标题与网络流传的那些令人惊叹的照片，的确值得让人瞠目结舌。我素来不惧怕当个喷子，故此次也不例外。有一种画面已经在我的脑袋中勾勒出来了——蛮横土豪的傲慢甲方，不懂设计不讲审美，“建筑师”一词代表的现代与先锋的空间诉求被漠视，设计师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但我却发现：与其说这是一次甲方与设计师的矛盾冲突，不如说这又是一场被恶意操纵的审美霸权。
首先回到事件的起始，有一个问题被立马提出——究竟是谁不喜欢这幢房子？是出资的甲方么，似乎并不应该，这种大型建筑的甲方对设计的控制力一般都比较强，不像一些农村或者小个体出资人，对设计的门门道道把握不住。那是消费者或者周边住户么，作为一项靠网友投票选出来的“荣誉”，关于这点我毫不怀疑，甚至一开始我便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查起来相关资料。但是看了一些在地图和点评类网站上的评论乃至“评选现场”的网友留言，我实在难以找到消费者和居民对这栋建筑不满意的痕迹，甚至觉得他们真心喜欢这幢建筑。当然我们可以阴谋论一下：也许这又是一次公关的瞒天过海，消费者“暴亏”几百块以后发现自己住了一个丑陋的建筑还表现出来的开心一定是被收买和伪装出来的开心——那想必酒店运营团队的公关水平应该是十分了得了，不干酒店干娱乐圈说不定赚的更多。但缺乏事实基础的推测毫无意义。因此仅仅从消费者评论中来看，如果这都无法说明部分消费者对酒店的喜爱，那就更无法说明这幢房子的直接干系人——出资方和消费者的厌恶和不满了。所以，究竟是谁不喜欢这栋房子？是谁在代替直接干系人发表情绪和感慨？
网上评选的时候说，作这样的象形建筑非常丑，好不容易实现了四个现代化，你这样一搞，又给打回又土又丑又没文化的原型了，对此，我觉得可以有几点解释。第一个常见。各地在地标性建筑上都是这么做的，一定有他的道理。你看从北京到广州的一路上，大裤衩（中央电视台演播大楼新楼）、秋裤楼（苏州东方之门）、小蛮腰（广州电视塔）等等不胜枚举，各地都是这样，就说明象形建筑是最佳选择，不管是美观还是寓意，肯定都是最佳的。采用福禄寿形象的又土又俗，是网友和设计圈子冷嘲热讽的重要缘由。似乎建筑只有现代的、先锋的、国际的才有资格被造出来，设计师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的作品。举个例子来说，很多设计师喜欢使用红砖就是我们经常见到的粘土烧结砖作为建筑材料，体现一种所谓对于中国乡土文脉的尊重，体现所谓的先锋意识。但事实上是这样么？不要说专门进行研究和管理的专业人士，我相信任何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小伙伴，恐怕也会认为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为何？我可以杠一下：所谓的红砖=乡建，是一种类似于“眯眯眼”=“亚洲人”的猎奇刻板印象，跟所谓设计的先锋性无关，跟材料的地方性。因为红砖这种材料，既不民族（源于古罗马，流传于西方），也不先锋（不环保、性能差、在很多地方已经禁止使用），在中国乡村大量使用的重要原因是造价便宜，不是因为中国人或者农村人真的非常喜欢这种材质，他不是一种主动选择，只是一种无奈之举，真那么招人喜欢就不会成为猪圈的主要材质了。贸然的使用红砖作为中国乡建的符号就跟瓦坎达代表了黑人传统文化一样，是一种西方至上的殖民审美，把你们落后的东西包装成好的，民族特色的，然后宣称自己要建立包容的多元价值体系，自己不喜欢还不允许说，说了就是不够自信，发掘不了本民族的美的内涵，民智未开需要被教育。
事实上，我们也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在那些案例中，一些国际大牌设计师，坚持贯彻自己的设计理念，塑造所谓的建筑师作品。看看同为十大丑陋建筑评选中的第一名，央视大裤衩，它所呈现出来的丑陋与不合时宜不接地气难道不也令人厌恶么？只不过，一个国际顶级建筑师作品，一个是普普通通的商业建筑。因而前者便是大众不能理解的先进设计理念，而后者是对甲方土俗审美的跪舔——你们说，这河里吗？
既然已经讨论过了象形建筑的合理性，下面想看一看福禄寿的设计真的失败么。据网络上的资料显示，福禄寿大厦为一个酒店，其中八层以下为标准间，九层为总统套房，并且具备会议室、康体中心、棋牌室、KTV等复合功能，作为一间酒店来说，功能十分齐全，说明在极致纯粹的造型下面，基本的建筑功能满足的很好，从住过的网友的评论来看，房间的宽敞、整洁、明亮和酒店的基本服务也都是达标的。而且，寿星手上的寿桃还被专门设计成了一个寿桃套房，据说这个套房因为寓意吉利，供不应求，常常需要排队预定。
懂建筑的小朋友应该也清楚这是塑造空间的惯用手法——功能与形式的匹配，来实现对特定空间的强调。从这个角度来看，天子大酒店的设计可以说是十分精妙了，甚至上了知乎“有哪些外行看来愚蠢无比但是精妙无比的设计”的热榜。前面已经说了形象和功能的匹配，那下一个问题就是福禄寿的形象是否合适。福禄寿的形象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象征幸福、吉利、长寿。“福寿双全”“福寿无疆”“福星高照”是民间百姓最常说的几句祝词，代表着人们最为朴素的最为基本的美好生活的向往，并且有着极长的流传史，影响力巨大，而且常常被百姓们供奉在家，属于是离人们的生活最近的神仙之一，用于人们居住的建筑，非常合适。
再来谈一谈丑这件事吧，有人说，讨厌它的是因为它过于媚俗，让很多设计师一下子回想起被财大气粗又不讲道理的甲方压迫时候的画面，让人想到了设计的专业和审美被资本重重的碾压，从而引起了严重不适。
不可否认，福禄寿大厦确实媚俗的，表达的方式无限直白。但建筑师常用的一些符号化的设计不也是么，不加研究的使用各种符号进行堆砌，用红砖、清水混凝土、透明性、灰空间、与自然和谐共处等种种意向随机组合，然后标榜自己可以解决诸如世界和平、人人平等之类重要问题，最后把这些与外界隔绝的语句抽象化，在封闭的圈子里自我繁殖，从而构建了一套福柯所说的知识-权力共同体，垄断对建筑审美的解释权，并以此霸凌大众的审美，告诉大众，因为你不懂我说的这些话，所以，我是对的你是错的，你需要被教育、被塑造。但是这份权力，又往往在更加强硬者面前低头弯腰，在大众面前威风凛凛的设计师理念和设计师操守在甲方的金钱或者权力面前，成了废纸一张，设计方案予取予求，而设计师们还要为此写出一段又一段的专业术语来为甲方的奇思妙想粉饰太平。每年十大丑陋建筑中评选出来的那些山寨崇洋的建筑，很多不就是因为建筑师全盘接收了甲方的意见，不作专业性质的坚持而造成的笑话么？正是整个设计界存在着太多的符号性的媚俗，才有了福禄寿大厦这样极端的符号化作品的出现，而这般赤裸裸的俗作为武器，来向这些先锋、高端和专业审美宣战。这件事所造成的舆论风暴，就像往温水煮青蛙的水中投入了一团岩浆，用最为激烈的方式提醒大众，让大众意识到自己陷入抽象景观和专业知识的陷阱，并借助互联网和媒体力量，对高高在上的精英群体发起反击风暴，以夺回属于自己的评价美欣赏美的权力。从历史性上来说，未来的人们说不定会铭记并感谢福禄寿大厦，将其视为互联网帮助人们夺回被精英占绝的审美高地的冲锋号，就如同当代建筑师们一致怀念被用户告上法庭的范斯沃斯住宅。
回过头来总结一下这场事件。我以为有几个方面的问题需要思考：首先，从网络舆论来说，我还是看到了太多的道德绑架和先入为主。事实上，根据前文的分析，我并未觉得在设计上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方案。甚至具有极强的先锋意识与哲学思辨。但只消通过若干断章取义的照片（甚至还包括未完成照片）以及带有极度情绪偏见的文字描述，我们便断定一栋建筑品质一定差，这与只通过照片便断定一栋建筑一定好有什么区别？而后者难道不正是滋生大部分名不副实的网红建筑之根源吗？这样带有极端情绪化的人身攻击，都急急忙忙地出现在深入研究之前，不得不让人觉得有些盲目。从这次评选本身来说，甲方审美下的象形建筑，不考虑功能只考虑形式的低级设计，对低级审美、大众喜好的媚俗，这些是实际情况，还是知识精英对人们的又一次规训？在业主与设计师均未现身说法的情况下，这栋房子中除了造型以外的思考真的能体现出来么，背后的故事我们真的了解么？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可能也许是一位如文丘里一般的后现代主义设计师提出来这样的极端方案？也许恰好有很多消费者和居民喜欢这样的吉祥意向愿意为此买单，只是设计师群体仗着权威肆意批评？也许建筑师圈子只是喜欢仗着学历高懂设计就自认为掌控了绝对的正义？谁知道呢，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诸多因素不清不楚的情况下，仅以几张图片对其口诛笔伐，进行所谓脑瘫甲方，所谓奴才设计师，所谓没文化的中国人的辱骂，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我们经常看到设计师用福禄寿大厦作为例子，表达设计师被甲方的审美绑架，表示一种中国人不配拥有好设计的傲慢。似乎出钱甲方都是土大款，喜欢他们的人们都是崇洋媚外或者民智未开，似乎一切失败的建筑不是因为甲方的横加干涉就是因为民众审美落后无法理解，完全不考虑除了设计语言之外，甲方可以有对运营、收益的算计，民众会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人情世故的考量。这是设计精英利用知识霸权对社会的又一次规训。这样的规训，才是最根深蒂固的霸权。最后，让我们从建筑师的角度出发来看这次事件。它反映了一点，即随着建筑学的发展，在大众的眼里，建筑师并非是和群众走得越来越近，而是走得越来越远了。随着部分建筑师明星光环的不断增加，建筑师俨然成为了一种好似艺术家或社会精英的身份象征。这使得建筑师的傲慢日益增长，建筑的成功被设计师大包大揽，设计的失败推给不懂行的甲方和民众，从而越发遗世独立，坚不可摧。当我们深入研究以后会发现福禄寿大楼还是具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它屡屡尝试突破建筑学中的“建构”概念：如纯依靠表皮塑造建筑形象，将建筑内部功能黑箱处理，使之具有了软件设计中低耦合性的设计美感。但建筑师们并不买账。事实上，这些并非是我的肆意杜撰，且不说后现代主义对建筑装饰性的复兴、解构主义对于建构理论的反叛，这都是对这些主流建筑理论的批判，单说当代社会已经逐渐走向多元化，而这样的社会要求接纳更多元的审美。可是为何在建筑圈子中某些人却是无法接受、恼羞成怒呢？这难道不正反应很多建筑师的设计理念亟需跟上社会发展么？CK签下变性同性恋大码黑人模特 via：twitter总的来说，无论如何，仅凭几张图，任何人都很难看清事情的真相。但理性是所有舆论的天敌。切勿让盲目的网络暴力，随意诛加在任何一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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