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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尽量不煽情地讲讲“死”这件事 | 世情

谢楼主 吕糯米饭 2023-04-30


小时候看《蝴蝶梦》,书里的Robecca说过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台词:


“我死的时候一定要痛快,就像噗地一下吹熄蜡烛。”


那时候特别不以为然,走的这么决绝该是多么遗憾的事。弥留之际,一定要安详地躺在床上,跟亲人一一惜别,或者还要留一段个人独白时间,回顾此生未尽的爱和未消弭的痛,有热泪,有微笑,有白月光的温柔安抚。


这样的场景大概只适合在舞台剧上演出。


中国每年有1000万人死亡,其中半数是不治之症,这些遭遇不治之症的人,约70%以上是在病痛煎熬和对死亡的恐惧中死去。


临终前,他们骨瘦如柴,彻夜难眠,可能已陷入昏迷,甚至连呼吸都困难,哪还有余力去发表人生最后的总结陈词。






七年前,我因为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近三个月,每天睁开眼,看到的只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浓重的消毒水味。


那些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扶着墙颤巍巍走动的病人,那些坐在轮椅上、软绵绵垂着头的病人,那些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被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在走道里推着疾走的病人,外貌和性别特征i都很模糊,毛糙的头发和软塌塌的衣领之间,露出同样苍白的面孔。


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的人生,他们的人生,好像再没有别的意义,除了病,就是病。


偶尔会听护士说起,哪个病房的谁谁谁“走了”,她们总是用波澜不惊的语调描述“吐的被子上全是血”、“家属围住尸体不让动”、“同病房的人要求换房间”之类情节,跟谈论吃饭一样平常。


那是我人生中一个无比漫长的春天。我常常想,但愿此生不要再住院,如真走到最后一步,也要像噗地吹熄蜡烛一样痛快,而不是躺在ICU像个单细胞生物,任凭医生用刀划开喉咙,再插上一根冰凉的管子。






前几天认识了一位女士Z,在社区卫生院从事了多年的临终关怀服务,她跟我讲起那些在她眼前离世的人。


数年前,他们服务的第一位病人,癌细胞扩散到脑部,各大医院都拒收,这也是通行的做法——稀缺的床位更应该用来救治还有存活希望的病人。


Z说,这位病人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颅内压增高导致右边眼珠压出了眼眶,血水不时从耳朵里流出来,他的妻子只能在他腿上写字来传递信息。”当我通过他妻子告诉他,我们社区可给他安排床位,他一下子给我们跪下了。”


对于疼痛,国际通行的是数字评分法(VAS),按程度轻重用0至10表示,达到7分,就会疼到睡不着,而Z告诉我,这位患者入院时评分是10,最高级别,可以想象他当时有多绝望。经过疗护,入院48小时后,他的疼痛降低到3分。


10多天后,这位患者离开了人世。


Z说,她见过的很多癌症晚期病人,夜里不敢关灯,他们害怕黑暗,害怕想象中那种无边无际的、死亡一样的黑暗。除了生理上的痛苦,焦虑、抑郁、恐惧、自闭……这些情绪像噩梦一样紧紧缠着这些行将离世的人。


在这个社区卫生院,并没有什么高端的医疗手段和先进的设备,他们主要通过药物帮病人缓解疼痛,用尽可能舒适的方式进行日常护理,还有适度的心理疏导,以及中医的针灸、推拿。


临终关怀,更多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慰藉。在台湾,它被称为安宁照顾,在香港叫善终服务。安宁、善终,所求的无非是尽量舒服一点的”好死“。


可是,在当前的国情下,“好死"往往由不得自己。


Z接收的这些病人,有相当一部分是家属向病人隐瞒了病情,在中国的传统理念中,死亡永远是个忌讳的话题,即使明知死亡不可避免。


Z告诉我,有一位癌症晚期的老人用手指在腿上划出“临终关怀”四个字,但家属不同意,“只要能维持一口气、维持一颗心脏跳动,只要活着。”


我曾见过一个在肝脏移植领域颇具名气的医学专家,看惯生死的他,在面对自己亲人的生命时,心情依然与常人无异。他说,“我的母亲脑中风后,有求死的举动,给她插管,她一有意识就会把管子拔掉。后来她已完全不能动弹,但有时候,眼角会流下泪水,我知道她非常痛苦,但我们几个儿女都希望她活着,何况,法律也不允许安乐死。”


Z说,病人家属的抑郁和焦虑,一点也不比病人少。


他们都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阿根廷诗人赫尔姆斯写过一篇文章叫《永生》,其中写道:


死亡(或它的隐喻)使人们变得聪明而忧伤。他们为自己朝露般的状况感到震惊,他们的每一举动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张脸庞都会像梦中所见那样模糊消失。在凡夫俗子中间,一切都有无法挽回、覆水难收的意味。


无数先贤哲人都探讨过死亡,他们像赫尔姆斯一样,将死看作生的一部分,而不是对立面,分析它的价值,企图消解死亡的可怕。


佛教将死称为"往生",  将它等同于出狱、再生、卒业、乔迁、更衣,基督教则宣称人本来就是永生的,像耶稣一样,终会复活。 


你看,说来说去,皆是向好,反复强调着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


但如果死亡真的只是死亡呢?


在痛苦中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永远不再醒来,你能坦然接受吗?


我们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死亡教育。


迄今,Z所在的卫生院依然是这个大城市唯一一个从事临终关怀的社区机构。


曾有组织对世界上80个国家的“死亡质量”进行调查排名, 中国排在第71位,排在第一位的是英国。


“临终关怀”就始于上世纪50年代的英国,由一位肿瘤医院的护士发起。据说每个英国人从幼儿时期就要接受死亡教育,学校里有“死亡和悲哀”、“死亡和丧失”这样的课程,专为低龄儿童设计,帮他们体验“失去",坦然面对,并学习在各种非常情 况下控制情绪。


在美国的死亡教育中,很少利用神话或宗教中的天堂、地狱来向孩子们解释死亡。他们认定,这样的解释只能欺瞒一时,如果孩子长大后并不相信,他会陷入更深的无所适从。


死亡就是死亡本来的样子,它不是通往彼岸的桥梁,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生命必然的归宿。那么,在生命结束之际,不强求无效的治疗,不延长无谓的痛苦,不干预这个自然的过程,任他花开花落,月盈月亏,应该会走得更安心吧。


但我知道,你还是会害怕,我也会。就像七年前在病房的许许多多个夜晚,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别的都是浮云,名缰利锁寂寞路,逍遥自在是平常啊!(说的好像我得过名利似的)


套用那句用的烂俗的话:唯一值得恐惧的,是恐惧本身。我们大概要用一生去学习死亡这门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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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饭·结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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