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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作家丨李德山:慈母手中线慈母手中线

2017-08-26 白银周刊 爱白银


编辑丨暖暖

来源丨华夏文明导报白银周刊



文 / 李德山  图 / 来源于网络


我至今保存着一件三十多年前穿过的棉袄,黑面蓝里,对襟盘扣,袖口、前襟和双肩都打着补丁。不用说,这是母亲亲手为我量身缝制的,补丁也是母亲打上去的。不承想这件衣服竟成为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物。

在那个困难的时代,我们家不可能拥有一台缝纫机。对一般家庭而言,那是昂贵的稀罕物。也不可能经常买解放牌胶鞋穿,于一个挣得一角钱都很难的家庭来说那是奢侈品。我们全家人的衣服鞋子只有靠母亲一针一线来缝。我们辛苦的母亲,农忙时要去田里劳动,回家还得操劳一家人的吃喝穿戴。

母亲做针线活基本在冬天农闲时候,而且大多在晚上煤油灯下。屋子里生着火,炕也烧得很热,母亲盘腿坐在炕上,被子拥在腿的周围,有时捻线,有时纳鞋底,有时缝衣服,有时翻出穿旧穿破的衣服找出一些旧布比划着上补丁。昏暗的灯光将她单薄的身影印在墙上。屋外是无边的浓重黑暗和如刀子般的北风,窗户纸被风刮得抖动发出索索之声。夜长而黑,我们兄弟则坐在母亲身旁显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这样的长夜却正是母亲难得的好时光,可以从容地筹划一年中我们一家人的穿衣大事,可以集中精力缝制我们的单衣棉衣单鞋棉鞋。从我记事起,不管新旧好坏,母亲总能及时地让我们按季换上衣服。在冰封的严冬,我们从头到脚都被厚重的棉衣棉帽棉鞋包裹,根本不用担心凌厉的北风;在酷热的炎夏,又穿上轻薄的单衣,任毒辣辣的太阳当头倾泻灼人的光热。

是的,一个母亲自觉担当的责任和与生俱来的母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化成针针线线,一遍遍缝进儿女们的衣衫。虽然锦衣华服是遥不可及的梦,因为母亲的尽心尽力和一双不辞劳苦的灵巧双手,我们穿的衣服虽旧而不破,虽简单却不寒酸,所以在别人面前总生活得体面而有尊严。

又要提到那件有些古董气的棉袄了。我们从小到大都穿那样的棉袄越冬,十多年样式没有一点变化。这样一件衣服经不断缝补一般能穿上三个冬天,甚至更长时间。别的衣裤鞋帽也大抵如此,难得见什么新款式在我们那个贫困偏僻的乡村流行。“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不是说衣服经久耐穿不易破损,而是一种节俭过日子的说法。我们的身体每年都会长高一截,母亲做衣服时不止做大一个尺寸,新的衣服罩在身上总是宽宽大大,等破旧得实在不能穿了,这衣服已是只能勉强紧裹住我们不断发育的身体。实在记不得那件缀满补丁的棉袄在哪一年新缝成穿上我身的,也记不得母亲进行过多少次缝洗。“穿衣吃饭量家当”,这是母亲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似乎在时时提醒自己也在不断告诫我们。做饭缝衣筹算得非常经济,计划得非常细微,调度得非常融通,是母亲守之不改的持家作风。

母亲做棉衣的手艺在我们那条住着五六十户人家的巷子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常常见到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甚至中年女人,拿着棉布到我家来让母亲帮着裁剪,有时也向母亲请教针线活,母亲的积极与热心总是有增无减。而母亲给我们做衣服时又是相当用心和卖力。我不止一次见过母亲做棉衣的过程,一块完整的棉布平展展摊在炕上,母亲让我们站在炕下,她自己则是双膝跪在炕上,只拿眼睛看我们的身体,边看边用尺子在布上比比划划,似乎在她那双眼里就有一把分毫不差的尺子,然后用粉笔头在布上画着横横竖竖的白道道。这大概需要精细和精确,因为画完了母亲还要再瞅瞅我们身体的某个部位,再量布再改动画成的线,直到她觉得满意才拿起剪刀沿线裁剪。剪刀在母亲手中似乎失去了铁质硬性,变得顺从柔软,直线处轻快滑行,随着咔咔嚓嚓声响,布面被齐刷刷剪裂,我们还能听到剪刀剪开棉布时那种细微而果断的声音;曲线处左转右拐,速度放缓而不迟滞,动作轻舒却不犹疑。不大工夫整块的布被分割得条是条块是块。

将这些支离破碎的布片拼接成衣又得费一番周折。母亲此时由跪姿变为盘腿而坐,从那个如百宝盆般的针线笸箩里找出针穿上线缝缀那些布片,细细的针划着弧线飞快地在布片和空中来来回回舞动,一道亮光明晃晃闪动,棉线随之伸屈跳跃,而真正让缝衣这一简单劳动产生动感的却是母亲有些粗糙的双手。是的,母亲的双手神奇得让我们难以置信。在针线来来去去之时,一片两片三片,先前被剪开的布片又接合到一起,成浑然的整体,正是那些细细密密的针脚把布片缝接得严丝合缝,每个针脚一般大小,排列得整齐有序,而针线走过的地方平平整整,不见一点褶皱。

缝衣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盘扣钉扣。现在人们穿的衣服上已经难得一见那种艺术品一样的扣子了,而商场里所谓手工衣服针线粗糙得如同过去那些笨手笨脚的农妇所缝,价格却高得离谱。母亲把剪裁衣服时剪下来再也不能当材料用的布条,再修剪成宽窄相当的布条,用指尖细心地卷,边卷边缝,最终缝成均匀而修长的圆条,接缝严密得几乎看不到,细小的针脚藏在接缝之中,不仔细看看不到。像是魔术师灵巧地挥动手中的魔杖,这些圆布条在母亲指上左缠右绕,也不知如何变着戏法,一会儿一个布结就打成了,样子如豌豆粒,大小也如豌豆粒。别看母亲做得轻松自如,这盘扣的活有的农村妇女做一辈子都不会做得有模有样。盘得好看的扣子整整齐齐钉在衣襟上,也为衣服增色不少。

当一件新的棉衣穿在身上时,我们的肌肤不只感觉到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在周身流动,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绵软感从肤理渗进身体深处。那时,我们年龄太小,真的太不经心,太没有情感体验,常常忽略了从手尖流露的母爱和艰辛。

我大约上到小学三四年级时,夏季开始流行穿白色衬衣,同学中家境稍好的已经穿在身上。这真是一种时尚洋气的衣着,颜色洁白,衣领尖尖地挺挺地向左右敞开,袖口紧紧裹住手腕,小巧透明的塑料纽扣点缀在前襟和袖口,细密整齐的缝纫机针脚大胆地暴露在外。当时这种衣服一穿到身上,通身都显示着逼人的气派。已经到懂美爱美的年龄,我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件衣服,看别人穿着自己眼里是羡慕心里是痒痒。细心的母亲自然早已觉察了我的心思。可是,做成这样一件衬衣需要专业的裁缝,更需要用缝纫机缝出来才好看,节俭惯了母亲哪会舍得花这笔加工费。

有一天,母亲买回了两块白布摊在炕上,同时不知从哪借来一件别人穿的白衬衣,让我们兄弟又如从前那样并排站在地下。这次似乎比以前用心得多,拿尺子分别量了我们的肩腰手臂甚至脖子。明白了,这是母亲要亲手为我们缝制衬衣。我有些失望和担心,母亲手工缝出的衣服能比上缝纫机的吗?穿出去该不会遭人笑话吧!经过几个夜晚辛劳,两件白色衬衣穿在了我们兄弟身上,细细看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竟与机器缝出的没什么两样,针脚甚至更整齐。其实,能如愿穿上白衬衣的同学还不多,走在校园里,坐在课堂里,我们那种精神头藏都藏不住,那种自豪感按都按不住。

在漫长艰辛的日子里,穿件新衣服是令人愉悦但很难得的事,大多的日子我们都穿缀着补丁的衣服。可以这样说,那个年代没有哪个人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不管单衣还是棉衣,也不管内衣还是外衣。从那些大大小小的补丁上就可看出一个家庭主妇衣服针线活做得好坏。我们农村孩子大多有野性,翻墙爬树,玩耍打闹,而且还要参与力所能及的劳动,地里做农活,家中干家务,好端端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磨出洞扯开口子。似乎那时的布料也不结实不经穿,一件衣服穿不多久就逐渐有补丁上身。我一再提及,母亲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她的节俭也深深地影响了我。尽管穿破旧衣服不是什么光荣而幸福的事,但我也不以为意,有时甚至觉得穿着由母亲亲手打上补丁的衣服,脸上有一种光彩。



因为,跟做任何事情一样,母亲补破损了的衣服也从不马虎,打成的补丁往往总让旧衣服穿出别样的味道。那时我们多见人们衣服上的补丁非圆即方,有的补得歪歪扭扭,有的甚至补上与衣服颜色不同的补丁,没有多少人把补衣服当成一件值得重视的事情去做,只图遮住皮肉挡住棉花外露就行。但我们的母亲总在这方面不惜花心思花力气花时间,也不嫌劳累不嫌麻烦不嫌繁琐,在补丁上把自己的心灵手巧展示到极致。正因这样,我们那些穿过的破旧衣服上常常可找到艺术的印迹,那些堵破口破洞的补丁,有时是一只花瓶,有时是一朵杏花,有时是一只长着胡须的猫头,有时是一个篮球,有时是一本翻开的书,有时是正迎风招展的旗帜……形状大小总是根据开裂的洞或口子而定。我们棉衣的双襟襟角处,经常见到是古代器物上的花一样的纹饰,而且相互对称,把一件旧衣服修饰得古色古香。自然,母亲把她细针细线的绝活也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针脚大部分藏在了补丁下面,补丁与衣服浑然一体。母亲用来补衣服的材料多是从已经不能穿的旧衣服上拆下的,虽然都已发白,但都洗得干干净净,折叠得平平整整。

如今我们每穿必是有些名头的皮鞋,这放在三四十年前是梦都梦不到的。那时哪家的孩子不穿自己母亲做的鞋呢?现在要穿那样的鞋子却是件难得的事。从内心讲我还是觉得现今的皮鞋不只好看而且穿起来也舒适,但仍然难以阻止对母亲缝鞋时情景的回忆和对那些早已逝去布鞋的怀念。

我一直认为在所有针线活中纳鞋底最为费劲。也许正是这样,农村女人们在农闲时总要抓紧时间纳鞋底,有时三五个女人聚在一起,你看她们嘴上家长里短地说闲话,一副悠闲的样子,手却不得闲,每人都在用劲扯麻绳纳鞋底。鞋底是用粘压在一起的层层旧布做成的,外面只包了一层白色棉布,这都需要母亲自己完成。母亲纳鞋底时大多在晚上,也是盘腿坐在炕上,弯曲的两腿间夹着一个木板做成的三角形架子,我们叫“针板子”。鞋底夹在针板子上角的两块木板间,被固定得牢实,母亲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在鞋底上穿针引线。她先用一柄尖细的锥子把鞋底穿通,再用针把麻绳“嗤”地扯过去,锥鞋底时憋着一股劲,握锥的手用力把锥子扎进去,麻绳引过后又缠在小手指上用力把针脚扯实——这样纳成的鞋底更经磨耐穿。一锥一扯,一左一右,母亲双臂交替屈曲伸直,锥尖针尖在灯光里闪闪发亮,发亮的还有母亲额头和鼻尖上细细的汗珠,有节奏的“哧哧”声在夜里格外清晰。母亲时不时把锥尖放进头发里轻轻蹭一蹭,大约头发上的油脂能起到润滑作用,为自己省点力吧。纳鞋底时间久了,母亲昂起头直起腰,自己背过手去敲敲背,又埋头继续,等到夜深时双手小指被细麻绳勒得血红。

母亲纳成的鞋底非常平直,说明每一针都用力均衡。再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每个都微微突起,长短大小一致,纵看是列,横看成行,如军容整齐的列阵。更多时候母亲会变换花样,有时用针脚拼成菱形块,有时拼成水波纹,有时拼成梅花状,有时拼成三角形,我们穿了这样的新鞋,在土地上雪地上会印成非常漂亮的花纹。最重要的在于母亲做成的鞋底非常耐穿,鞋帮都破得实在不能穿了,鞋底仍然厚实完好。每当我听到歌曲《中国娃》中“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呀”时,母亲炕头灯下纳鞋底的影子就会浮现于我脑海,眼角总不由自主湿润起来。

那些艰难的日子早已远去,过去穿过的件件旧衣服旧鞋子也早消失在时光的风尘里觅不得一点踪影。可是母亲手中的那根缝衣线却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织成一个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梦境,我在梦中是个从未长大的孩子,幸福和温暖常常让我未及醒来就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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