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书香｜紫式部：折得梅花香满袖
日本平安时代作家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一共读过好几个版本：1982年前后丰子恺版的平心静气，愚以为得日本文学的笔致雅淡、收束内敛；林文月版的清新自然，又得大和民族山川之清雅秀逸；最新版本的，无论译者为谁，虽说影响不及以上两位，但站在前人肩上，自是得天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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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年4月，出身于日本贵族文人世家藤原氏的藤式部（平安时代，日本女子多未能有确切的名字记录在册。式部丞为其父兄官名，因而她被世人称为藤式部；又因《源氏物语》中紫姬为人所传颂，又称紫式部）丧夫寡居，为解寂寞，同年秋开始创作《源氏物语》。之后，她进入宫廷，担任皇后的侍读女官。
紫式部幼时即从父学习汉学，通晓音律和佛典，并擅长汉诗、和歌。因而，唐代文化的深入影响以及唐人的生活方式与审美，在本书中历历可见。比如，紫式部在《源氏物语》的创作中，引用了不少白居易的诗歌，读来十分亲切；比如，当时日人的装束、妆容、生活方式等，仿佛大唐重现。
除此之外，《源氏物语》中还有近800首和歌，除小部分来自于日本的《万叶集》和《古今和歌集》之外，大多为紫式部自己创作，带女性的唯美，贵族的矜持，有淡淡的哀愁，浓浓的情意，直抒胸臆又含蓄悲惋。
由紫式部《源氏物语》奠定的由汉风渐渐向和风演变的情景交融、冷寂唯美的“物哀”的美学基调，深深影响了之后的包括夏目漱石、川端康成、宫崎骏在内的大批作家和日本现当代各个领域的艺术家。
这是一部“物语”（故事），又是一部恢宏的诗史，平安时代的贵族生活、皇家仪仗、宴饮游乐、音乐蹴鞠、男女交往等细节历历在目。
《源氏物语》一书最早的中文选译本是钱稻孙先生所译的该书的第一帖《桐壶》，刊登在《译文》杂志1957年8月亚洲文学专号上。译文虽然只有一帖，可贵之处是译者为此作了多达五十处的注释。译者的用心和专致，可见一斑。
而最早的《源氏物语》的全译本，是由丰子恺先生在1962—1965年间完成的。翻译过程中，周作人亦有所贡献。据《周作人年谱》，在一九六四年的日记中，有这样两段记载：
一月二十三日 人民文学出版社文洁若来访，请为鉴定《源氏物语》校记，辞未获免。
一月二十七日 开始阅《源氏物语》校记。
丰子恺先生译本在准备出版时遇上"文化大革命"，一耽搁便是15年，于是台湾的林文月译本阴错阳差地成为了第一个中文全译本。林文月系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全译本于1974年至1978年由台湾大学中文系中外文学月刊社出版。
下面，比较一下两种译作的风格异同。
丰子恺译《源氏物语》第一回中秋夜天皇思念桐壶更衣的名段：
深秋有一天黄昏，朔风乍起，顿感寒气侵肤。皇上追思往事，倍觉伤心，便派韧负命妇赴外家存问。命妇于月色当空之夜登车前往。
皇上则徘徊望月，缅怀前尘：往日每逢花晨月夕，必有丝竹管弦之兴。那时这更衣有时弹琴，清脆之音，沁人肺腑；有时吟诗，婉转悠扬，迥非凡响。她的声音笑貌，现在成了幻影，时时依稀仿佛地出现在眼前。然而幻影即使浓重，也抵不过一瞬间的现实呀！
林文月译是这样的：
秋风飒飒，凉意袭人的时分，皇上比往常更思念王妃，于是，派了一名韧负的命妇到更衣故里去。命妇乘着朦胧的月色启程；皇上就此陷入沉思之中。
回想当年，每逢如此佳景，他和更衣常有月下游宴，无论是曼妙地拨弦弄琴，或随便吟咏成句时，她那种风采神情都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如今虽是记忆犹新，却真个是所谓“暗中相契约，怎得梦里见”，总就是缥缈而不可把握了。
平安时代，熏香于日本宫廷、贵族可谓不可或缺。《源氏物语》中详细记载了“平安王朝六大熏香”——梅花、荷叶、侍从、菊花、落叶、黑方的配方及调配之法。《梅枝》卷中那场赛香会精辟地诠释了什么叫“弄花香满衣”，源氏大臣的独生女儿明石小女公子要进宫了，大臣的妻妾纷纷送来自己调配的熏香。
源氏随性地邀请弟弟萤兵部卿亲王品评这些熏香，萤兵部卿亲王乐得透过这些香物细细测度那些帘内的美丽女性，猜测兄长的妻妾容貌如何，品性如何。
紫姬是源氏的正夫人，即将入宫的明石女公子的养母。身份特殊，尊贵无比，因此她制作的熏香品种最多，有“梅花”“黑方”“侍从”三种。萤兵部卿亲王最推崇紫夫人的“梅花”，这是适合春季的熏香，自然受到居住在“春之町”热爱春季的紫夫人的钟爱。这些熏香都属于“炼香”，即将磨制成粉末的香材，配以蜂蜜、梅肉、甘葛等“保香”之物，混合、捣制、调配、揉制成大粒的香丸。由多种材料制成“合香”，留香时间愈长，如作为熏衣香，便可“移上佳人袖，芬芳忽地浓”了。
明石姬虽为明石女公子生母，但出身低微却心性高傲，怕与众夫人同列相形见绌，自讨没趣，因而不调制六大名香。她精研了前宇多天皇留下的一种熏衣香，制成名香“百步”。萤部卿亲王对明石姬评价是，制此香之人心工最为巧妙。
读此书，仿佛回到了我国唐宋盛时，在黄庭坚的《制婴香方帖》中，在徽宗彻夜烧掉的沉水里，那般的富贵温柔，盛世太平。
成书于1008年前后的《源氏物语》是日本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著名的长篇小说，我国的《红楼梦》大约要比它晚近700年。196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紫式部列入年度表彰的世界伟人之一，原是实至名归。
2008年是《源氏物语》的千年华诞，笔者又买回一套全彩图版的《源氏物语》（其中插图多来自日本国宝级的《源氏物语绘图卷》，以及《信贵山缘起绘卷》《洛中洛外图屏风》《花木真写》等）
来看。翻开首页，读到这段：
流放须磨的源氏获赦返京，重返荣华。一个春日，路过荒草满院的末摘花府邸时，才忽然想起这位矢志不渝的女子。侍从惟光从颓废的庭院里杂草、露水中拨扫出一条小道，源氏缓缓而行。伞上青松仿佛以前的誓言般，依旧青葱。
合上书卷，仿佛回到十八岁那年，父亲带回这套厚厚的书，我第一次打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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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小涵
责任校对：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