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一柄无名的剑独自远游
(1)
那个时候,我在边缘的旷野独自行走,七斗和其他的星子,十分迷乱。
我怀抱着这支短剑,如同怀抱着一片月光。
我抱着剑走过很多地方,很长的时间里,短剑和执剑者的故事,到处流传。
东麓。西麓。
南山。北山。
(2)
有人说,寻找幸福的人可以在一堆石头里,看到结婚戒指。
而一个真正懂得铸剑的人,能从一堆矿石里,看到一枚发亮的剑。
甚至,一个真正懂剑的剑手,还能从那堆石头里,看到剑式。
……更高的高手,可以看到剑势。
剑是石头的精髓。一枚宝剑必定由最好的铸剑人,取山顶最高处最坚硬的石头来研磨成铁,再让铁历经长长久久地锻打。
好的铸剑人,不是工匠,是大师,是绝世好铁的知音。
铸剑人穷其一生,都只为做成一把剑。
剑倘若造成,当是一个有月若冰的夜晚。
剑自匣中弹出,光芒寒冷,内敛而柔和,然其迎敌,无不三步饮热血。
剑在匣中伏卧,静如君子,谦和又儒雅,仔细聆听,有龙吟虎啸响声。
(3)
寂寂如剑。
剑的第一次与铁的碰撞来自锻打,铁砧冰凉,锤击次第,薄薄的阳光十分地具有远意古意,天上有雁群掠过,把秋天叫得凄凉。雁声也穿透了茅篷,在寒舍里回响。
剑出生的地方如此寻常,简陋的茅舍,三两朵矢车菊点缀着广大的原野。草篷外有马匹经过,碗盏样大小的四蹄,将道路翻砍出紫色的烟尘。
铸剑人默默地倾听着道路与马蹄磨砺出的音乐,远远近近,断断续续,有有无无。
是孤独的铸剑人,制造出了寂寞的剑。
当然,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的武器,譬如刀,枪,铁戈,箭矢,冰冷以及憨直的大锤。但唯有剑最具了灵动与温婉的气质。
一柄好剑,仅有少年的空灵与飘逸是不够的,它还应具备少女的妩媚。这样的剑,仿佛聚天灵地气日精月华,正反的互动阴阳的交替了,剑有了它自己的生命。
(4)
为什么一定要为剑命名呢?一柄好剑就像一段干净的秋水,闪着蓝幽幽的圣洁光芒。
人给它的任何称谓,都如同在干净的剑刃上,摸上黑色的指纹。
(5)
我在尚可称为翩翩少年的时刻,与剑相遇。
彼时,剑在匣中,剑光森森,剑气逼人。
最好的石头。最好的铸剑者。最好的剑。人与剑的相逢,是天地之间的冥冥的缘。
第一次,我的手指尚未触及剑柄,剑已自匣中出。
于是我和剑一起,生死不离,走过了许多河流或者爱情,阅尽世间美丽的风景。
而且,我和剑的一生相守,这种默契,无处不在。
因为我和剑都是寂寞的。
(6)
我与剑厮守着走过江湖的时候,道路尚是不平路,许多风雨相随。
剑渴。每每剑自己自中匣出,如寒光远逝。倏忽间,蓝光一闪,又自远处至,娴然卧匣中。
往前,我才看见,剑之所至,人首落地,血流飘杵。剑渴必饮血而方可止住。
我与剑,互相挚肘,打磨着对方的精光锐气,彼此消耗着,已经多年。
你们倘若在山脚遇到我,你们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年迈的铁匠。你们甚至以为他就是传说中那个铸造了绝世宝剑的英雄,但不是的,他是我。
一个没有失败的剑手。
岁月和人间都在互相打磨。有许多不适,最终还是不适。有些磨平了,籍于它们自身造化与修为。
一个剑手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失败的剑手。
我阅尽人间的起伏,但我只是一个观看者。我和每一个剑手一样,恪守着自己的心中的道。或者这道不在中,它存在于时间的茫茫。
或者你们说,这是一个人作为剑手的耻辱与无为,一个真正的剑客,应该沉浮于浑浊世事。
但我无所谓了。
(7)
我怀抱宝剑走过了许多地方,但我不再舞剑。
没有人知道我怀抱宝剑,犹如怀抱一段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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