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一夜

远处的丽江总是一夜夜的。

灯光照抚着临水而居的人家，屋檐下的灯笼红影长垂，光晕入水。老城一溜，结构了大片的细瓦屋顶，三角和斜面，朦胧在微雨里，湿着长长短短的流光。

合该有这样一座精致的小城，古旧和曲折，让人长时间走不出来。

忽然有一个美丽的倩影从行人里清晰出来，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这是一张有着狐狸一样美丽狡黠的少女脸，眼眸像一滴净水，冲他嫣然一笑。他浑身一麻，接收到来自她隐秘的目光末梢最轻微的颤抖，从而预感有什么将会在他和她之间发生。

他对自己说，如果她从那棵婆娑地桂树下左转走过去，他和她，就是有缘的了。

他看着她走过那棵树下的时候，她回眸一笑，明亮的眼眸几近羞涩，长发扑扑簌簌地散开来，一拧腰折进了巷子。

他立即跟了上去，跟在身着淡黄色紧臀短裙身姿绰约的她身后，穿过灯光映照的发亮的小桥，在俊男靓女中间穿梭，追逐。

曲曲折折。纵纵横横。起起伏伏重重叠叠。块块垒垒交交错错。

当他发现人渐渐稀少，她正在城外走去时，他迟疑了一下，立住。她似乎也觉察到了，十分克制地，也略停了一下步子。他得到鼓励，继续跟在她的身后，穿过了樱花树林以后，从随势赋形的石阶上拐进去。

跟在身后的他，突然眼前一亮，又回到了四方街。前面的少女脚步轻盈，动作娴熟。飘飘然地转过一座仿造了宋时风格的房屋，他发现自己已经跟丢了她。

那座房子的瓦垅有着十分疏淡的韵味，院子很深，隔着白的照壁，响着悠悠琴音。房顶上有罩合的大树，一种静气倏忽就弥漫开来，极易使人恍惚。

他慌慌张张的，又绕了几条有着灯光与微雨的小街，加快奔跑，却发现它们的尽头都是通向这里，于是他坐下来，坐在了一座仿宋建筑的阶前，看着眼前流动的风景，他觉得自己是观赏盆景的上帝。

当他恹恹穿过了人群，路过别人精致的屋宇，回廊，照壁，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却在灯下的矮桌前看到她：平静的快乐，坐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自己。
“嗯，”他心荡神驰，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抖的太厉害，凑前去，她把一杯奶茶擦着石头的纹络轻推过来。

就是这样一个院落，古老的木楼雕梁画栋，木质的地板和墙壁是华贵与美丽的气息，十分安静，他不时朝她垂着的长发和圆润的侧影瞥去，感觉她离自己如此之近。柔和的脸庞上落着睫毛的阴影，鼻子小巧光滑，嘴唇细致柔软，随着呼吸轻轻开合……他感觉她仿佛已经依偎过来，甚至闻到了她头发上的幽香。

“只有我们俩，”陌生的语调，门在空空的院子里乱窜，她的呼吸变得十分清晰，盖过了风在奔跑的声音。

……古老虬结的青藤互相缠绕互相扭动，远处的海水总在起起落落万般吻弄石头的岸……他已经拥着她，用双臂将她圈定于树身，她背靠着树，树激动得发出一种轻颤，哗哗地摇。她的长发倒垂下去，像长长的青苔，地上涂着他和她以及树的斜影……他正陶醉于她凉丝丝的嘴唇，突然，她一把推开他，向门外的的雨里面冲进去。

越过雨帘，地下的积水洼在她脚下向两边溅起，溅得老高，再以优美的弧线落下去，越过了的晶莹的雨线，丽江的夜晚正在天各一方的沉醉。

他追过去的时候，街上的游人已经开始稀落，然而古老而宏阔的建筑里，正在演出丝乐。河畔的小楼亮了烛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黑头必黄头发，黑眼珠蓝眼珠，坐在那里饮茶、喝酒，怀古，或是想人。

他再一次丢失了她。他坐在时间不能确定的湖边，听到有音乐从弦索间溜过，天地间有云光水气的流动，而水与云与乐声都苍苍茫茫。

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房间与她重逢。在那个有着木头的香气的夜晚，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全拥有了她。

第二天，他离开丽江的时候，在最后可以回望丽江的山垭停下来，对丽江作以最后的回望。

盆地是有静气的，这时的盆地真是过于纤柔，当然会被豪放的人们所不齿。但盆地的好处是在极小的空间里模拟了世界的形态以及世间的秩序，城堡，湖沼，潮湿的草地，远处开满了紫色花朵的牧场，再远处的黑森林以及更远处山的环围。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男人都极易将自己想像成皇帝。这里自然有成群美丽多情的女子，那么，江山在左，情人在右。

可是盆地尽头，要离开时必须上山，山上布满来往分岔的道路。于是，逃离向左，沉溺向右。

这样想着的时候，有旅行车从他身边路过，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已经看到了他，他们互相十分好奇。

他没有立即离开，他坐了下来。

奔跑追逐的时候，世界静止；当你坐下来，一切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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