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命一条 两千来取

本文要点：

1、卡车司机之死

2、《黑镜之一千五百万的价值》

3、该不该死，如何不死

1、卡车司机之死

51岁的卡车司机金德强，爬上驾驶楼，把车钥匙插进了钥匙孔，他目视前方，满意地看着下午的阳光铺满路面。车贷刚刚还完，车还不算旧，但他启动了两次都失败了，第三次，发动机才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他没多想，把装满货物的卡车从货场开出来，七弯八拐，上了高速公路，然后一档一档往上攀加，开到了规定的最高速度。

以前出车，都是父子一起，但今天是清明节，新婚不久的儿子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没有跟车。儿子结婚时欠下的账也差不多还清了，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金德强想。

这一趟是从唐山到廊坊，他已经走过多次，可谓轻车熟路。路上没有几辆车，下午一点左右，就要经过丰润姜家营了。

金德强暗自捏了一把汗，虚虚地眺望了一下治超站方向。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丰润是他漫长人生里开着大货车奔波无尽的最后一站。

这是一个屡被卡车司机投诉的治超站，好在卡车驶上地磅，并未超限，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随即有人敲开了他的车门：“北斗掉线了！”

51岁的金德强脑子嗡地一响，眼前发黑。他知道，有麻烦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几十分钟后，他的生命将会在这里终结。

工作人员告诉他，要罚款2000元。他的车被扣下了。

他下了车，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看了一眼来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要去的方向，车流滚滚，他有些迷惑，也不知自己为何奔忙。

而如今，奔忙也被突然中断，在巨大的力量面前他无法还手，他双手空空，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完了。

事后有人说，通过监控录像，看到他曾经短暂地回到过车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下了车，失魂落魄地向北边走去。

不久，他又走回治超办公室，问：“可以通融吗？”

没有人理会他。他坐下来，拧开瓶盖，喝下了刚刚买来的农药。

之后，他在手机上录制了告别视频，发到卡友群里。但司机们都不相信天性乐观的他，会喝药。他又打了电话给儿子，安排了后事。

17分钟后，他倒下了。再然后，被急救车接走，却再也没有活过来。

几个小时后，金德强的名字传遍网络。愤怒的人们，和金德强自己一样，认为这时死比活着更有价值，也必将引起重视。

但他不知道，就在前不久，34岁的包钢工人，纵向跃入高炉，身体瞬间化为一束光芒，照亮谁了吗？

财力雄厚的治超站果断迅速地处理了金德强后事。

网络的汹汹言论，也似乎尘埃落定。

我也祝愿金先生，灵魂安息。

这时候我才来谈这件事，是因为我无权解释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只是想借助这个事实，来思考一下：

假如我是金德强，假如你是金德强，我们将如何保全自己的内心，免于自戕？

英剧《黑镜》　

2、《黑镜之一千五百万的价值》

在英剧《黑镜》的《一千五百万的价值》中，描述了在未来世界的生存：衣着统一的人们只通过虚拟网络交流，依靠日复一日骑自行车赚取赖以为生的消费点数。唯一的出头之日，是积攒到1500万点数购买入场券，通过选秀，成为“艺人”。

不甘做行尸走肉的Bing倾尽自己所有点数，帮助天籁般歌声的Abi登上选秀舞台，却被Abi沦为艳星的事实深深打击。

Abi何以沦为艳星呢？是因为高高在上的评委，“一看到你性感的样子我就想马上当众操你，”“你的美貌让人们无法静心听你唱歌，幸好我们还有另外一档节目。”

剧中人的吃喝拉撒等基本需求，都要依赖骑自行车赚取的虚拟倾货币。在这些基本的需求之外，他们的一切都被电视广告和娱乐所掌控。

当Bing重新通过骑车积攒够了点数，他如愿来到了评委们的面前。

意外的是，他也崩溃了，拿出了一块玻璃，对准自己的颈动脉，大声喊到——

你们听好了，用心听，你们戴着面具，在舞台上装腔作势，而我们竭尽所能，唱歌跳舞，满地打滚。在你们眼中我们都不是人，都是傀儡，我们只能接受这命运，辛苦骑车，受尽皮肉之苦，恶语相向。你们给不了我们真实而又美丽的东西，我们早已麻木，真相被呛死，而我们日复一日地蹬车，去往何处？

英剧《黑镜》

和《黑镜》里的Bing们不知道自己去往何处的困境不一样的是，金德强和他的卡车之友们，虽然一生里也在积攒点数，但他们漫长的人生都一直面对一段又一段无尽的长途、一道又一道的大山，一条又一条的河流，以及一座又一座的收费站和检查站，永远绕不出来。

而且，他们没有办法积攒够一定点数，去参加一个选秀。

金先生只能自我了断：自己一退出，残忍的游戏也旋告终止。

但《黑镜》里的游戏一直在继续。

最讽刺的是，高高在上的评委，把Bing声泪俱下的控诉，当成了“最真实的表演。”

3、该不该死，如何不死？

我自己也曾经面对和金先生一样的窘境：困在天高地远的西南边地，茫茫哀牢山似乎永远无法走出。

有一天，我的亲人走了远路来看我，告别的时候，我送他去车站。在等待开车时，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油渍斑斑的中巴座椅上，放声大哭。

我感受自己的一部分，已经在那里死去，无从救赎。

尽管日后，我还是拼命离开了那里，悲苦绝望的人生却永无尽头。

许多失败者都暗自吞咽哭声，在日渐庸常的岁月里磨砺出了英雄的质地，但我不能，我是乏于奔走的尸首，是忘记交换的人质，和永难释放的囚徒。

摄影｜汀汀　（照片里的人不是我）　

是人群中那些聪明的好人，给了我温情，给我生命里少有的亮色。

我的日日功课，便是回报他们。

以及温暖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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