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海模子老王瞬间倒地前的几件小事

得知王国林猝然离世的消息时，我刚准备睡觉。看着手机推送里冷冰冰的文字：”悲剧！前甲A上海中远俱乐部总经理王国林踢球猝死“，我忽然感到一种身处一部荒诞电影的错觉：王国林？那样性格鲜明、那样充满活力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一觉睡醒，果然网上纪念文字不少，都是王国林在足球圈的老熟人。说起来，我和王国林在工作中也曾多有交集，却没有太多交流，只能说几件小事，大概可以加深人们对他的认识：这个曾经在上海足坛呼风唤雨的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识王国林，2001年，中远队还在甲B。因为财大气粗，主教练又是徐根宝，气势相当足。那年是我最后一年作为一线记者跑足球，本以为跑跑甲B，又是上海球队，能有什么问题？但一旦跑起来，我发现问题不小。王国林之前当过二十几年海员，给我的第一印象，江湖气很重。当时城中另一家电视台和中远俱乐部有战略合作，作为中远俱乐部的总经理，王国林显然对那家电视台的记者更为偏心，球队大巴他们能上我们不可以。球员采访他们可以点菜我们只能接受安排。几个礼拜下来，眼看人家的新闻风生水起而我这里没啥动静，我有点急。终于有一次，我想采访的队员被俱乐部安排接受别人的专访，我忍无可忍，但并没有当场发作。我把王国林拉到一边对他说：”王总，你大概觉得我们台这座庙太小，供不起中远俱乐部这尊菩萨是不是啊。“话说出去有点后悔，因为王国林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我这句话说得有点重，多少有挑衅的意思。出乎我的意料，王国林略有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眼神相当复杂，然后他对我说：”兄弟，你有什么事，单独跟我讲好了，我可以安排。“之后，我们就和其他电视台享受了相同的采访待遇。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总之自那以后王国林对我的工作非常配合。那年我拍了不少好新闻，其中有一条还得了奖。如果没有王国林的帮助，不可能。

中远冲上甲A以后，王国林仍然风风火火，而我则离开了一线采访岗位，但和王国林打交道的机会还是很多。因为那几年的甲A联赛，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球场内外什么幺蛾子的事情都会发生，足球报道也是百无禁忌真假难辨。王国林身处漩涡的中央，体现出他的老江湖本色。王国林经营球队确实长袖善舞，三传两倒，原来申花队的几名讲上海话的标志性球员都跑到中远去了，申花无奈引进了不少辽宁球员，上海味道反倒不如中远队足。王国林对待记者江湖气十足，各种消息满天飞的时候，他会急，会拍案而起，一句”哈刚“（上海话”瞎说“的意思）成了他的标签。但他始终保持着体面，没有跑到报社去扔茶杯，事情过去，还是搂着肩膀称兄道弟。后来大家摸出规律了：他愤怒地说”哈刚“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而当他戏谑地说：”你写呀，写好了……“，那时候你真要三思而行了。

后来中国足坛发生了很多事，王国林八面琳珑，但在大环境中，他终究只是个小人物。末代甲A，最后两场比赛，中远俱乐部被自己的球员做掉了，王国林和他心心念念想要拿一次的冠军，擦肩而过。再后来中远队远走陕西，我和王国林也一别经年。足坛打假扫黑，他的球员涉世者甚众，我也曾经以为王国林可能有点什么事情，结果他竟在那场风暴中全身而退。时过境迁，王国林依然快人快语。问他有没有打过陆俊一个耳光？他笑而不语，问急了，他反问你一句：”你说他的人品好不好？“问他那年的发生的事，他低头沉思片刻，说：”哈弄额，阿拉绝对应该递补冠军咯。“

王国林喜欢踢球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那么喜欢踢球，每周固定都要踢。因为陪他踢的多是专业球员，王国林耳濡目染，脚法相当不错。一场球踢罢，他还喜欢呼朋唤友喝上几杯。有一次我们足球队在普陀安远路一家串串店聚餐，王国林忽然跑了进来。寒暄坐定，王国林香烟先”漏“一圈，一杯啤酒下肚，他眉飞色舞地谈他的足球理想，当海员时多么渴望有个球踢，怎么阴差阳错走进了足球圈，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他还是对足球不死心，他想搞青训，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到职业足球的圈子里去试一试。用他的”哑壳子“喉咙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国林叼着支烟，手拿一根串羊肉的签子，”笃笃“地敲桌子，脸上泛着油光，完全看不出已是接近知天命之年的人了。

终于，在六十岁生日还有几个月就要到的时候，在这座城市熬过了漫长的苦夏，刚刚迎来第一阵球风的夜晚，老王，一个上海模子，轰然倒地。很多人为他痛惜，我也是。很多人说他壮志未酬，我更同意。对外在的事物，他是个敏感而心细的人，他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但对自己的内在，他似乎又是粗疏的，无论是自己的球员，还是自己的身体。我想王国林最终倒在足球场上，何尝不是命运对他的某种奖赏，他在自己最热爱的球场上离开，就像将军倒在战场，酒鬼倒在酒桌，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唯一遗憾的，是天不假年，毕竟他只有59岁。

和中国迅猛发展的社会一样，中国的足球也已经变得太多了！王国林，一个上海人，一个海员出身的五零后，一个精明的足球管理人，在中国足球一个特定的阶段进入了这个行业，曾经风起云涌，也曾经韬光养晦，那样性格鲜明，那样充满活力的一个人，终于在他准备再次大展宏图的时候，倒下了。有人说他是模子，也有人说他是奸商，我和他的交情不深，很难作出我真实的判断。我只知道在足球这个名利场上，永远不会缺少这个总那个总，但不是所有的”总“，都能像王国林那样，用自己的生命热爱足球。

愿王国林先生安息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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