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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桶琐忆

老周 老周望野眼 2020-02-26

那年我五岁,住进了北京西路上的儿童医院。不是什么大病,鼻子老出血。看的什么科我完全忘了,但儿童医院的病房有两个细节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一是被子特别宽大,钻在被窝里可以打滚。二是那里有抽水马桶。此前我还从未坐过抽水马桶,住进病房第一天,很快就内急了。我哪儿懂啊,解开裤子坐上去,马桶座都不放下来,两条大腿冻得一激灵。过来位护士小姐:“哎哟,你这个小子连抽水马桶都不会坐啊……”帮我放下了马桶座。待我方便好,又教我如何冲水,那种老式的链条,把手是金属的,用力一拉:“哗……”这是我对抽水马桶的初体验,四十多年前的回忆了,还是有点窘。


图片来自网络


上周末我和我的老同事@江湖看客 老师一道到老南市采风,一进肇方弄就看到有阿姨倒马桶。顾不得征求阿姨同意,掏出相机就拍。阿姨不大适宜相,“这有啥好拍的嘛,你们猎奇是吧。”我赶紧说:“阿姨侬误会了,我是坐马桶长大的。换新房子,阿姨你要和马桶说再见啦。”阿姨笑了。


摄影:@江湖看客 朱弘强


以前上海的住房条件简陋,家里能有抽水马桶的终究不太多,住新工房还好,住钢窗蜡地板的洋房看似光鲜,很有可能三四家人家共用一只抽水马桶,早上起来站在门口等出恭,坐在里头的和等在外头的想来都不会怎么享受,何况男女有别,最是尴尬,怕是出门那一刻。偏有些老房子的厕所门是百叶窗的,人在里头隐隐绰绰,那就更无奈了。要这么说,倒不如老房子里自己家独门独户地用一只木质的马桶,帘子一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来得逍遥自在呢。


摄影:@江湖看客 朱弘强


马桶每天早上有专门的阿姨逐门逐户来收,拎到统一的地方清理,当然也有“做人家”的,省下那几钱服务费,自己动手也是有的。清洗马桶的工序首先是“倒”,倒进大的粪池;然后是“刷”,用一种竹制的马桶“豁筅”,有些还要加入毛蚶壳,马桶豁筅一刷,发出“哗哗”的声音,那是上海弄堂早晨的一景。洗干净以后还要晒,讲究的人家常常有一主一备,一只晒着,另一只拿出来用。稍微局促点的,只有一百零一只,碰到黄梅天马桶湿哒哒的,坐上去冰冰洇……


此图由本人拍摄


蹲马桶也是需要技术的。马桶本身的设计是桶状的,中间腰部鼓起来。如果不掌握一定的坐姿,不明就里一屁股坐上去,很有可能失去平衡,那就非常不好玩了。还有坐那种人家上过的马桶,倘使不讲究一定的轻重缓急,“吹皱一池春水”,那也相当恶心。坐马桶,有点像上海人的做人,讲究不徐不疾的分寸,和精确无误的技术,坐得马桶,必做得大事,这和“治大国如烹小鲜”,是一个道理。


摄影:@江湖看客 朱弘强


自从老家拆迁以后,我有几十年没有坐过马桶了。这些年走南闯北,四海八荒的厕所也上过不少,从北京胡同里那种全无遮拦、大眼瞪小眼的茅坑,到川西坝子高速公路上两块木板搭出来的棚子。在江南的农村,我上过独具特色的“坑缸板”,直接和猪圈连通。还有在鲁西南农村的夏天,打开茅厕大门,数以千计的苍蝇忽然向你飞来……而你,还不得不在那里蹲下去……


此图由本人拍摄


但是我只蹲过一次马桶,唯一的一次,却是终身难忘的一次。很多年前我认识个朋友的朋友小傅,算不上特别熟,只是在朋友聚会上经常碰到,倒蛮聊得来的。那次朋友喊我到小傅家打牌,给了个地址在人民路紫金路附近。打牌前我们在河南南路口的清真回风楼吃了牛肉水饺和牛肉汤,出门又在便利店喝了两罐冰啤酒,牌打到一半,闹肚子了。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央求小傅相帮找厕所,小傅面露难色:“我们这里没有厕所,你实在急,只有蹲马桶了。”我苦笑道:“小傅,我OK的。”小傅让我稍等,出去了几分钟,把我引到隔壁楼梯底下:“你就在这里方便吧。”我毕竟是仔细人,看了一眼,马桶是没用过的。接下来的事情略去不表,急吼吼进去,神抖抖出来。小傅摆摆手:“你先坐,我出去一下”,过了一会儿回来,牌局继续。


图片来自网络


不料当时小傅已经身患肝癌,因为肿瘤长的位置不好,只当是胃病治疗,熬了一阵,英年早逝了。后来我把那天在他家上厕所的事情和朋友一说,朋友说:小傅家的马桶就在房间里,他为什么让你到隔壁去?再联想小傅出去一阵才回来打牌,我这才恍然大悟,小傅应该是问隔壁邻居借了个干净的马桶给我用,用完给人家洗干净了,那是在照顾我这个“贵客”啊!如今小傅去世已经十多年了,虽没有什么深交,但每念及这一次蹲马桶的情意,依然让我感动。我写下这篇小文,也是对他的纪念。


图片来自网络


前两天看新闻,说是要“坚持不懈地推进厕所革命,努力补齐影响群众生活品质的短板”了,对此我举双手拥护。安得抽水马桶千万只,大庇天下内急人士俱欢颜,我希望天下不再有马桶,但我希望蹲马桶的情意,不要就此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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