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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底的南京,从一张日军合影说起……

老周望野眼 老周望野眼 2021-02-09

小津安二郎(左)和山中贞雄(右)1937年底在南京合影


今天是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纪念1937年南京大屠杀的死难者。事情要从这张照片说起。此图拍摄于1937年底,如果不看注解,这就是一张普通的日军士兵在战地的合影。但合影的这两位,身份却有点特殊,这是两名日本电影历史上著名的导演,左边的,是小津安二郎,右边的,是山中贞雄。战争爆发前,他们都已经成名,拍摄了不少名垂史册的优秀电影。但战争改变了一切,他们本该手执导筒的双手,拿起了武器。在南京,他们向中国人民欠下了血债。今天就来说一说这两位日本电影史上重要的导演,以及他们的人生歧路。先从年轻的山中贞雄说起。


山中贞雄(1909-1938)

日本电影史上最有才华的年轻导演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山中贞雄(1909-1938)完全可以成为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电影导演之一,其艺术成就不会低于小津安二郎、黑泽明或者沟口健二。但山中贞雄被军国主义者当作一名普通的士兵“征用”,成了杀人机器中的一环,参加了南京攻城战,最终在中国战场失去了生命,年仅29岁。山中贞雄留下的影像被认为是日本电影史上的巅峰之作,留下三部电影和一些其他拷贝存世。山中贞雄1909年出生于京都,22岁投身电影行业,立志于对历史剧进行革新。他不满足于传统历史剧的英雄主题,把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放在当代社会的环境中进行审视,他镜头下的历史人物说人话、办人事,思想和行为都能让当代人理解。1935年,26岁的山中贞雄和另一位大导演伊丹万作(日本著名导演伊丹十三的父亲)同时拍摄了一部反映江湖英雄国定中次的影片,伊丹的作品侧重社会批判,而山中贞雄则注重人物内心刻画,两部电影同为经典。山中贞雄的电影绝不流俗,片中出现的历史人物,没有拿腔拿调的陈词滥调,而是一口现代日语,一个个都像是人们生活中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小人物。这样的电影,自然大受欢迎。


山中贞雄在片场


山中贞雄电影的角色有特色,摄影也让人印象深刻。他的影像风格和小津安二郎极为相似,摄影机的机位放得很低。这个仰视的机位,山中贞雄自称叫“狗眼的角度”,和当时日本影坛流行的苏联导演倡导的“蒙太奇剪辑至上”的模式迥然不同,形成独特的东方艺术魅力,影响了战后日本电影自身风格的形成。


山中贞雄的《人情纸风船》


短短五六年导演生涯,山中贞雄一共导演了23部电影,可惜最终只有三部留了下来,分别是:1935年的《丹下左膳余话·百万两之壶》、1936年的《河内山宗后》和1937年的《人情纸风船》。其他二十部电影,因为日本战争机器开动以后,国内物资匮乏,被拿去拍摄“国策电影”(反映日本军国主义的影片)了。山中贞雄和小津安二郎是最好的朋友,山中的五官还算可以,就是有个特点:下巴非常长。所以小津安二郎称他为“ago君”,ago在日语中的意思就是“下巴”。山中贞雄留下的三部电影中,有一部是原节子主演的,原节子也是小津安二郎一生的合作伙伴。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山中贞雄和小津安二郎一同应征入伍,参加了侵略中国的罪恶战争,不同的是小津安二郎活到了战后,成为日本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大导演,而山中贞雄死在了中国。


山中贞雄(左)和小津安二郎(右)


入伍那年山中贞雄28岁。那天他最优秀的电影《人情纸风船》正在举行首映式,征兵状不期而至。山中贞雄参加的是野战部队,隶属于中岛今朝吾中将率领的“北支那方面军”第2军第16师团步兵第9连队第1大队第3小队,他是第3小队第2分队的分队长,属于日军最基层的一个小军官。中岛今朝吾的第16师团是“南京大屠杀”中最残酷的部队,展开“百人斩”的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就是地16师团的。燕子矶、草鞋峡、鱼雷营、江东门大屠杀,以及在紫金山活埋3千名战俘等,都是这个军团干的。山中贞雄从神户坐船来到中国,跟随部队从南京、徐州打到陇海线,进逼郑州。1938年6月9日,蒋介石为阻止日军西进,扒开位于郑州市郊黄河南岸的花园口,造成人为黄河决堤,日军兵锋为之一挫。受困于河南的山中贞雄染上了疟疾,9月17日死于开封,成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炮灰。


山中贞雄1938年9月17日死于开封


小津安二郎是1937年9月10日应征入伍的,隶属华中派遣军直属军部野战瓦斯部队第2中队。9月24日乘船从大阪出发,27日在上海虬江码头登陆。小津的主要任务是施放毒瓦斯,他的部队自上海经南翔、嘉定、太仓、常熟、无锡、常州、金坛、丹阳,从镇江渡长江,一直打到安徽定远,参加过淞沪会战、南京攻城战、台儿庄战役等,1939年7月以中士军衔退役回国。有人考证:小津安二郎在上海放毒气的地点,在现在闸北(新静安)的大宁绿地附近。


在日军瓦斯部队效力的小津(前左蓄须者)


几乎在小津安二郎退役的同时,19岁的日本电影新星原节子来到上海,参演由她的姐夫熊谷久虎导演的战争大片《上海陆战队》,她在剧中饰演一位中国女性,对日军由误解而信任,最终成为“大大的良民”。在电影中原节子操一口带川沙口音的上海话,上海人听来,尤其感觉荒谬。


原节子主演山中贞雄的《河内山宗后》

扮演卖甜酒和手工艺品为生的苦命女阿浪

图片翻拍自徐辰著《原节子》

(新星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


原节子在《上海陆战队》中的表演


原节子(右二)和戈培尔(右三)合影

右一为时任日本驻德大使小路公共

图片翻拍自徐辰著《原节子》

(新星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


1943年,小津安二郎再次应征入伍,作为军部报道部电影班成员参与日军的宣传工作,最终在新加坡成为盟军战俘。1946年小津安二郎回国重执导筒,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缪斯:原节子。1949年小津和原节子首度合作,拍摄了电影史上的不朽名作《晚春》。此片成为小津电影日后广受推崇的起点,也展开了两人长达数十年的合作关系。原节子的形象温婉大方、善体人意,却又不乏主见,无疑是小津一系列电影中最令人难忘的女性。


小津安二郎(右二)在中国战场


1963年12月12日,小津安二郎在自己生日那天去世,终年60岁。同年,事业正如日中天的原节子改回原名会田昌江,宣布息影隐居。50多年的光阴,不曾见过一位客人。小津终身未娶而原节子终身未嫁,他们之间的关系,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应该说小津安二郎的艺术成就确实很高,近年来他在中国也大红大紫。应该承认,作为导演和演员的山中贞雄、小津安二郎和原节子都是大师级的,但作为个人,他们毕竟曾经是屠杀中国军民的刽子手、施放毒气的军曹和为军国主义宣传的“昭和圣女”,这一点,并不因为他们的电影成就而有所改变。


原节子和小津安二郎在片场


小津安二郎在谈到中国军队时他写过这样一段话:“看到这种中国兵,一点不会想到那是人,就像什么地方都能看到的虫子。从他们身上无法承认人的价值,只不过是狂妄地反抗的敌人,不,看上去就像是个什么东西,再怎么扫射,也心平气和……”(《小津安二郎战场谈》,《大陆》杂志1939年9月号,转引自田中真澄,《小津安二郎与战争》,2005)。山中贞雄在中国没有留下太多记录,他对于战争的观点,我们无从知晓,但至少他并不拒绝,甚至对自己在军队中的前途,还有一定的期望。山中贞雄留下一份遗嘱,是这么写的:


  • 担任陆军步兵伍长是我的本意

  • 身为日本电影导演协会的一员,我想说《人情纸风船》作为遗作有些孤单,我不服输

  • 保险金全部给井上金太郎

  • 承蒙井上金太郎的照顾,借了我很多钱,请照相化学研究所(译注:东宝电影公司的前身)支付。估计不够还的,希望他们能帮帮忙

  • 万一有剩余,请分给电影协会和前进座剧团

  • 希望前辈、朋友们继续制作好电影


《丹下左善余话·百万两之壶》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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