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内耗，现代人的心灵苦役

"有人曾总结，当下社会人群中最大的一个症候就是倦怠，对许多事打不起精神。身体的劳碌，是倦怠形成的一部分原因，更大的负担源自精神内耗，即每一个人的内心战争。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焦虑、恐惧等，煎熬着具体生活中的人。其实，这一切都是非理性、不必要的。

空耗，漫长无意义

工作时我总是走神，经常手还忙着，脑子里却不断冒出对方“爱我还是不爱我”“他应该不爱我了吧”等想法。偶尔，情绪到浓处，眼泪也冒了出来。一次为了掩饰窘态，我赶紧拿起一旁的眼药水滴到眼睛里，让眼泪和药水一起流出，以免同事发现我情绪失控。

曾被一段感情困扰，叠加减肥失败，让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自己毫无价值。试图给家人更好生活的我，抵不住这种内耗，选择了认输，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各种思虑纠缠后，我已没有力气投入具体行动。

   平安喜乐

每回精神内耗开始，我的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个小人，嘲笑我：“想的比做的多，多得都可以绕深圳一圈了。”2021年夏，我进入深圳一家公司实习。实习的这半年里，早晨一睁眼，我就开始纠结：上周拖延至今的待办事项有几种执行方案，采用哪个才是对的？和同事沟通的时候，我的措辞是否欠妥？此外，我每天都有数次嘲笑自己无能。这种撕扯会一直延绵到下班之后，即使是一些细枝末节。有一次回到住处，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位追梦少年，我没由来地想到我的工作，开始质疑自己适不适合这份工作，脑子里甚至预演起五年、十年后的自己可能因一事无成而捶胸顿足。思虑过于频繁，带来的后果是我对外界的反应变得迟缓。时不时地，脑子会被一阵空白罩住，回过神后，完全想不起来在那之前我在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我至今不知道怎么克服内耗，只能用比别人多的时间完成相同的工作量，防止掉队。

   支棱图 | 支棱实习时的工作记录

精神内耗袭来，感觉就是明明阳光暖洋洋的，全身的力气却都被抽光了。好像以为自己充了一晚上电的手机，醒来一看电量只有10%。

   Rumgo

我的精神内耗发生在每次交“作业”时。

我是一名刚开始学习剧作的预备役小编剧，完成写作任务后，我要把成果发给指导老师过目。大部分时候老师都会夸奖、鼓励我，但每到交作业时，我就会开始想，她见过很多优秀的年轻人，我这种词语匮乏的初学者，不值一提，觉得老师对我的夸奖和鼓励可能是安慰和搪塞。甚至，觉得老师没有让我进行大修改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作品是没有修改价值的残次品。

这种精神内耗，导致我一到交作业的时候，就开始找理由拖延，交上去后开始坐立不安，被自己的想象和猜疑内耗出焦虑症，连带惊恐发作。

   Luciana

触发精神撕扯的阀门

高中时，我学什么都觉得很轻松，并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上985高校。然而，大二时的有机化学课成了我的噩梦。

班里其他同学，大多数参加过化学竞赛，除了我和少数几名同学外，其他人都学过有机化学。老师默认所有人都有基础，讲课速度特别快，加上他口音重，导致我几乎什么都听不懂。

刚上了没几节课的阶段，一次，老师点我提问，我甚至没听懂问题，隐约猜到老师可能说的是某个化学反应，刚想打开书找一下，已经有同学主动举手回答了，老师也夸赞了他。我很羡慕这种自信，我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永远不敢主动举手，更别提我根本没听懂老师说什么时。

期末，有机化学我只考了12分，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太笨了，是不是我不够努力？

这种情绪让我每天都非常崩溃，假期想补课也学不进去，一打开有机化学的书就头晕想吐，似乎是身体在告诉我：你讨厌这门课。

心魔之下，我怎么也学不好有机化学，大二下学期又挂了科，大三大四一直在补考，始终没通过，一直到毕业后返校重修才终于考过，拿到了毕业证。考研时，有机化学在专业课中占比30%，我又没过单科线，只能放弃继续深造的计划。

   奶茶重度成瘾患者

去年4月，谈了快两年的男朋友开始总找借口不见面，最后干脆彻底失联。几个月后，我无意中发现他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他和一个孕妇的合照，才知道他早已奉子成婚。之前初恋时，也是在去外地学习期间被男友劈腿，当时我给他打电话，他不肯接，而是让新女友对我宣告他们在一起的消息，我手脚冰凉，全身发抖。

接连遭遇感情的打击后，我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怀疑，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配被人喜爱。原本我的社交能力不错，面对陌生人也能做到不冷场，喜欢照顾别人，但现在我变得抗拒结识新朋友，提到婚恋话题更会自我否定，一听别人说替我介绍男朋友，就会无法控制地想到前男友那个微信头像，害怕将来还会被出轨。

   粽子不能随便吃将近26岁的我生活在小县城，看着周围的同龄人要么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了体制，要么结了婚有了稳定的生活，只有自己似乎一事无成，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恐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从目前的工作中也不再能获得乐趣，就觉得考公是唯一的出路。几个月前，我开始备考公务员。莫名的焦虑让我看不进去书，进而担心考不上，如此恶性循环，离目标越来越远，越来越恐惧。最近情况严重到我只想躺平，不想上班和社交。

每天一睁开眼睛，想到又要花很多力气去内耗就很害怕。

   图兰朵的三个谜语我是留守儿童，小时候在农村和奶奶一起生活，因为体型偏胖，还会受到小伙伴的语言霸凌。奶奶总说“看你爸爸在工地上烈日暴晒，累死累活，你要好好读书呀”，让我很害怕给父母添麻烦，不敢向他们求助。

安全感和情感交流的缺乏，导致我后来每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就会陷入精神内耗，担心旁人不喜欢自己，担心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而不是怀着探索和期待。

   芳芳要开心哦为考不过科目二煎熬了一年多后，我终于决定，暂时放下学车这件事。2020年暑假我开始学车，没想到连考两次都挂了。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可我总忍不住想，别人至多挂一次就能考过，我很多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同学都拿到了驾照。练车的时候，别人都知道我是985高校的大学生，也只有我一个人反反复复练也通不过。到后来，走在外面我会想，路上有那么多车，开车的人都有驾照，就我没有，总忍不住随时随地流泪。放假要回家时，想到练车又要排上日程，返程路上我一直在哭。

最后一次考试前，我吃了谷维素片这类宣称有镇定作用的药物和西洋参含片，想避免这种情绪萌生。但一坐进车里，负面情绪还是立刻袭来，腿抖得像筛子一样。不出意料地，又一次没考过。

   贝贝

图 | 最后一次在练车场看到的天光

面对它，解决它

去年进了一家私立高中当老师，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突然不干了，我临时顶上。本来想当一个和学生们打成一片的班主任，苦于学生很难管理，让我无数次怀疑自己能力不足，教育方式有问题。那段时间我没有胃口，体重不正常下降，甚至想从天台跳下去。

后来我领养了一只猫，每天回到家看它吃东西、蹦蹦跳跳，感觉特别幸福，也能暂时放下逼迫自己的情绪。

   匿名网友

毕业三年后跳到新的行业，进入一家创业公司。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加上上司比较挑剔，总是否定我，导致我自我否定，对工作越来越没有信心。

陷入这种情绪一段时间后，在网上看到相关文章，明白了这样的心理状况是内耗，决定自我调整。每天下班后要求自己彻底放下工作，无论当天在公司有多少不愉快，一进家，就把它们都关在门外。我看剧，运动，洗热水澡后看半小时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感觉很自在放松，第二天又能够有力量面对工作。

   玛雅

精神内耗持续发生在我整个的成长过程中。十二三岁时我就意识到自己是高敏感的性格。过12岁生日时，妈妈叫我邀请小朋友来家里吃饭，我害怕发出邀请会被拒绝，脱口而出：“要不干脆不办了。”因为能敏锐地感觉到别人的情绪，我负担特别重。写论文时，会想象教授看到会不会觉得天下怎么有这么愚蠢的句子；教授表扬了我的观点，会觉得他说不定只是客套一下，背地里说不定觉得我不可救药。另外一方面，我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不该存在，是自我消耗，于是不仅仅需要和“觉得自己很蠢”这个想法抗争，还要和“不应该觉得自己很蠢，我并不蠢”的想法拉锯。后来，我在选择朋友和爱人时，都有意选择了钝感力强的人，遇到事情时，我会问他们的感受，把他们的反馈作为参照标准，来判断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比如我会问老公：“李姐之前每次给我发微信都有语气词和标点，但今天发的这几句话没有，她是不是因为XXX生我气了？”老公说：“没有啊，你想多了，微信那几个字也判断不出情绪。”我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是多余的，可以放下这件事了。

多和性格、情绪稳定的朋友相处，参考他们的思路，不断修正自己的想法，这是对我帮助最大的反内耗措施。

   yu

从小到大一直都比较优秀，有自信，觉得没有什么是自己掌握不了的。2012年怀孕，孕期也几乎没有任何不舒服，一直工作到38周，还自己开车上下班，朋友都夸赞厉害。没想到生产不顺，产后奶水也不足，孩子整天哭闹。母亲和婆婆都住在家里帮忙带孩子，摩擦不断，家中气氛紧张，让我感到无助，觉得生孩子这个决定是不是错误的，进而对自己的人生观产生了质疑。孩子半岁时，有一天，我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臃肿、颓废、没精神，就像受了重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了。老公回家后，我和他谈了谈，决定暂时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他陪我去旅行散心。站在日本的一座山顶，近处是雪，远处是城市，更远处是大海和天空。我远眺了一个多小时，在美好风景的包围下告诉自己：对于不能改变的事物，要学会好好接受。

12天的旅行，我的身心得到彻底放松。回到家，我争取到家人支持，返回职场，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让自己无暇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之后又恢复了运动，情绪就慢慢好转了。

   烟火图 | 日本旅途中的风景

产后刚复出工作，突然接到一个很艰巨的任务。我觉得领了任务，就要对结果负责，所以那段时间非常焦虑，生怕自己做不好，让领导对自己失望。之后虽然按时完成了任务，但那种极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延续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行，差点彻底崩溃。意识到这是一种严重的精神内耗后，我开始主动调节情绪和生活。我告诉自己，相比于大部分人来说，我拥有的无论是学历，还是已有的事业和其他支持，都算是很多的，让自己重塑信心。

接下来，我找心理咨询师寻求专业辅导，找朋友聊天，向老公深度倾诉和求助。虽然他不太知道如何帮我，但是无条件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也会尽量在繁忙的工作中抽时间出来陪我。在工作中有意识地改变完美主义倾向，要求自己先完成，再慢慢完善。在医生的指导下监测睡眠，保证睡眠质量。写日记，和自己对话，发展新的兴趣爱好。多管齐下，反正就是绝对不一个人扛。目前感觉我好多了，虽然还在这条路上行走，但我相信照此下去，未来会更加美好。

   扁扁

从博士无法按时毕业只能延毕开始，我就切断了和朋友们的联系。自小一帆风顺的我，无法忍受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不足，更不会向别人求助。在自己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封闭狭窄后，我的精神力量也不断减弱，对自己的评价越来越低。内耗导致了行动力低下和拖延。直到延期第三年，也是规定学制的最后一年，我还是动不了笔写博士论文。2021年5月，我和相处很久的男朋友分手，情绪彻底崩溃，开始进行心理咨询。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我慢慢明白自己很多执拗的想法都是认知错误，只会带来不必要的负面情绪。我开始向身边的人表达自己需要帮助，收到了超出我想象的热情反馈。朋友们的支持帮助我开阔了视野，也让我看到他人的生活也都有自己的困难，自己并不特殊，也就不再那么纠结了。

11月，我和一位朋友约好，请她做我的论文监督员。现在她每天都会询问我的写作进度，再给我鼓励。我感觉心情舒畅多了，精力都放在了论文上，争取早日写完，顺利毕业。

   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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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划 | 罗兰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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