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明：写在水头浪尖处 ——序《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2018）》

本文转自“语言文字报”公众号

至今，《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已连续发布3年，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李宇明在《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2018）》序言中对其编纂工作进行了思考。他表示，这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需要考虑“给谁看，影响谁”“评价什么，如何评价”，并且要具有“问题意识，前瞻眼光”，要“把文章做在水头浪尖处”。

编纂中国语言生活皮书，海内外无先例，无经典可援引，无范式可仿制。创新之物主要靠智慧运作，靠不断反思。在此创新的过程中，有三点是需要经常考虑的。

01

给谁看，影响谁

给谁看，影响谁，这是编书需考虑的首要问题。中国语言生活皮书的读者群，有学界、政界和社会大众，皮书的语言和内容都要顾及这“三界”，评价皮书做得到不到位，也主要看这“三界”的反映。

（一）学界

中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研究主要在学界，故而《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蓝皮书”）首先是为学界而作。学界可分为三个方面：

其一是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研究者。他们是本领域专家，对诸多问题都有深邃思考及独到见解，但不一定有时间把本领域的文献都读完看遍。“蓝皮书”应是这些学者的眼、耳、手，帮助他们收集资料、分析文献。

其二是不做本研究的语言学者。他们通过“蓝皮书”可以快速而全面地了解语言政策与规划领域的研究状况，进而关心这一领域的研究，支持这一领域的研究，乃至转入这一领域的研究。

其三是语言学之外的其他学者。语言政策与规划本就是通过跨学科研究对象、多学科联袂合力，方能研究好。只有语言学家研究的语言政策与规划，常患“营养不良”症。

当然，现在的学界已不能拘禁于国境线，海外学者也应列入“蓝皮书”的读者群。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也包括建立人类的学术共同体。在选材、评论、用语等方面，一定要有海外意识，有国际视野，有理论自觉，要通过“蓝皮书”来塑造中国学界形象乃至中国形象。

（二）政界

近20年来，上升到国家层面的语言文字工作已有数件。第一件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的制定。几届国家领导人都重视它，特别是在处理民族地区的语言问题时，常常引用它。此外，“语言扶贫”已经列入国家扶贫的重要举措。在国家脱贫攻坚的关键时刻，语言文字工作能够为扶贫脱贫贡献绵力，也是幸事。我国的语言经济学发展较晚，如今也有发展的好机遇，语言经济学的发展可使语言规划具有更好的经济学视角。

2014年6月5日至6日，中国政府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苏州联合召开“世界语言大会”，形成了关于语言能力的《苏州共识》。2018年9月19日至20日，中国教育部、国家语委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长沙联合召开“世界语言资源保护大会”，发表了保护和促进世界语言多样性的《岳麓宣言》。这表明中国语言规划的理论和实践开始发挥世界影响。

其实，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开展语言扶贫、语言资源保护工作等，都是在研究与实践的基础上形成国家行为的，是学术发挥资政作用的几个范例，也是着力打造学界与政界智力“旋转门”的成果。

（三）社会大众

近些年，人们把我们这些做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的学者，称为“语言生活派”。语言生活派的基本主张，就是关注语言生活，关注国家进程中乃至人类发展中遇到的现实语言问题。其学术目标可以概括为两句话：提升个人和国家的语言能力，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

★语言生活派★

基本主张：关注语言生活

                 关注国家进程中乃至人类发展中遇到的现实语言问题。

学术目标：提升个人和国家的语言能力，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

语言生活不仅是学界研究之事、政界关心之事，更是社会大众的切身之事。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研究，不仅要惠学资政，更要服务社会大众。语言学，特别是语言规划学，不只是工作室、实验室里的学问，更是现实生活里的学问。学者个人当然可以选择“象牙塔”，但一个学科不能不关注语言生活，不能不从语言生活中选题立项，不能不解决语言生活问题，否则就会丧失学术的社会职责，也会丧失学术发展的原动力。

把社会大众作为“蓝皮书”的读者，不仅讨论的问题要“接地气”，要具有社会兴奋点，而且也要探索如何用社会话语表述学术研究成果。学术论文与社会话语有差别，但差别大到严重影响阅读的地步，就是较为严重的“文风问题”了。这也是“蓝皮书”的编者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

02

评价什么，如何评价

“蓝皮书”对本年的学术研究不仅要有全景扫描，还要有所评价。评价反映着编纂者的立场与见识，寄托着编纂者的旨趣及欲施加的影响。

年度研究热点自然是评价的重点。要描述热点现象及其已有热度，分析热点产生的原因，揭示学术热点与语言生活热点的关系，预测热点的发展趋势，指出研究热点的理论收获、学术意义以及实践价值。

此外，还要特别关注学术创新点。学术创新或是有新材料，或是有新方法，或是有新观念，或是有新阐释，或是有新用途。学术创新点可能不是热点，可能有许多不完善之处，但弥足珍贵。发现学术创新，特别是学术原创，需要敏锐的眼光、宽容的胸襟，甚至还需要“唯新是举”的胆略。

关注热点和创新点的同时，也要关注年度研究的“弱点”。所谓弱点，主要是指一些重要的、本该多着笔墨，却研究较少、成果较弱的研究领域。所谓重要的、本该多着笔墨的研究领域，主要包括语言生活的热点问题、语言规划的重要方面等，特别是语言生活热而研究不怎么热的地方，例如中国的国际话语权问题、国际语言冲突问题等。

在语言学界，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还是薄弱领域，研究队伍及成果还无法对国家语言政策的实施与完善进行有力的、全方位的学术支撑，对整个社会语言意识的影响也远不到位。纵向看，我国的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有了不小进展，且也发挥了不小的助学资政作用，但是总体上说，我们的研究还是自发的、零散的、兴趣性的。对于如何组织学术队伍，加强学科建设，加快人才培养，提升研究品味，也应当给予评价。一个学科的声望和价值，来自学科的学术水平和学术品位。

语言政策不是国家政治的简单演绎，它还要受到历史传统、社会语言意识和语言生活的制约。好的语言政策必须符合语言生活实际，并且能够指引语言生活的和谐发展。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也不是对语言政策的简单阐释，它起码有三个方面的任务：一是考察已有语言政策与语言生活的切合度，及其对语言生活的指引力；二是据此提出语言政策的维护、完善建议；三是根据语言生活的发展探究新的语言政策。

1949年以来，国家语言政策发生了不小变化，由文字改革的三大任务，发展到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和语言文字工作的法制化，再发展到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这些变化，都是研究在先，实践在先。“蓝皮书”要鼓励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在年度评价之时，也可以提出语言政策调整完善或是制定某一语言政策的建议，甚至是具体建议内容。这些具体建议的内容可以叫作“学术蓝本”，若其的确可行，就会经过一定程序发展为语言政策。

03

问题意识，前瞻眼光

“蓝皮书”不仅要全面真实地反映我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研究，更要引导其研究，这就要求其编纂一定要有问题意识、前瞻眼光。这种问题不仅是研究呈现的热点问题，更应当是语言生活中的重要问题，是国家和人类发展中的重要语言问题，是水之头、浪之尖上的问题。“水头”就是时代潮流之“头”，“浪尖”就是问题聚集处、矛盾交织处、思想交锋处。

比如，我国最近在国际上提出了“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全球治理”的理念，一些新的学术问题也随之而生：语言在“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全球治理”中有什么作用？全球语言生活需要如何治理？这便是水头处的问题。

觉察到水头浪尖处的问题、能够评说水头浪尖处的问题，是需要前瞻眼光和学术功力的。皮书编纂者要通过开会与讨论广集智慧，增强眼力，增长功力。比如汉语国际教育，除了人们常谈的问题之外，起码还有四个问题值得探讨：

第一，汉语国际教育低龄化问题。许多数据表明，在汉语国际教育中，幼儿园、小学、中学的低龄人群占50%～60%，而现在的汉语国际教育基本上是成人教育体系，在教师、教材、教育方法等方面，需要一系列重大转变。

第二，汉语学习之后的汉语生活。我们现在比较关心有多少人在学汉语，但很少关注汉语学习者的汉语生活，比如有多少人学习汉语后还在用汉语做事情？他们使用汉语还有哪些困难？还需得到哪些帮助？学习汉语是个过程，应用汉语才是目的，而我们只关注过程而不关注目的，说来挺奇怪的。

第三，智慧学习。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使得语言学习的手段、场合、理念、目标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何利用互联网、微课程和伴学机器人，开启智能学习新时代，是时代应有的新话题。

第四，汉语国际教育在人类语言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跨国跨文化的语言交流，可以促进人类之间的相互交流和相互理解，是保持人类语言生态多样性的需要。世界上有10余个语言文化传播机构，它们都在帮助人类形成多样化的国际语言生活。如果放在人类语言生活格局中考察语言国际传播，那么汉语国际教育应秉持什么理念、采取什么方略呢？

汉语国际教育应当是处在浪尖处的语言问题。我们不能仅仅讨论教学等技术问题，也不能钻入国际上某些人设置的话语套子中，而应当有些新角度，说些新话语，提些新建议。想要有这些“新”，便需要学术眼力和学术功力。

此类问题还有很多，比如外语教育规划、家庭语言政策等。解决这些问题都需要开展语言政策与规划方面的研究，更需要“蓝皮书”去促进、引导这些研究，把文章做在水头浪尖处。

end

“语言生活皮书”由国家语委组织编写，旨在贯彻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提倡“语言服务”理念，贯彻“大语言文字工作”发展新思路，为语言文字事业更好地服务国家发展需求作贡献。

“语言生活皮书”系列由《中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报告》《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世界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组成。”（详见本期第二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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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编：祝天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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