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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明:泛舟学海,科研乃桨

汉语堂 语标 2023-07-17


泛舟学海 科研乃桨


站在个人历史的制高点上回首三十多年的人生道路,深感三年的研究生时期是自己人生的黄金时期,是人生的一大转折点。在此阶段,最庆幸的是自己在导师的教诲下,培养了科研能力,寻找到了为之奋斗终身的科研目标。
我是郑州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应届考入华中师大现代汉语专业攻读硕士学位的。吾师邢福义教授自始至终都把培养科研能力当作我们最主要的课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研究生,一边研究一边升”。研究生仍是打基础的时期,这个基础就是科研能力,而不是看读了多少书,增加了多少实际的知识。这是与大学学习最大的不同点,也是我之所以感到研究生是人生的黄金时期的根本所在。 

 我觉得,科学研究能力主要表现三个方面:(一)发现有价值课题的敏锐眼光;(二围绕课题搜集研究素材的本领;从素材中找出规律并写作成文的能力。邢福义导师在这三个方面对我们进行了严格而又系统的训练,我感受最深,收益颇大。他首先带给我们一叠精心挑选的语言卡片,要我们在一定时期内认真分析,从中分析出有价值的课题,并对课题进行论证。此后,他又带给我们一篇语言现象非常复杂有趣的文章,要我们从中发现研究课题,并围绕这一课题去搜集语料。通过自己对语料的分析,总结出规律,写出论文提纲。   最后根据提纲进一步研究补正,写成论文。
每一个单元训练,都把研究生召集在一起,大家共同讨论,相互启发批评。这时他也作为一名普通的讨论者和大家平等讨论争辩。经过多次反复,使我们初步摸到了从事科研的路子,熟悉了进行科研的整个过程。并且,养成了充分的自由思维的习惯,培养了民主学风。   这种平等式的民主讨论,充分发挥了研究生的特长,加强了研究生之间的学术友谊,学到了导师科研的方法。因此,我们毕业四、五年来,仍保持着这种习惯,同导师定期地讨论学术问题,以此作为“硕士后”的继续学习。 

 国学传统主张“述而不作”,要人们成了“书袋子”之后再去十年磨一剑。窃以为此种传统最不利于迅速提高科研能力。科研能力的培养靠的是大量的科研实践,而不是纸上谈兵。对于文科研究生来说,就是要不断地写、写、写。我在研究生期间发表了十余篇论文,乃至毕业之后短短四年多的光景就发表了论著、论文近二百万言,就是不断写的结果。
论文写作同知识的多少虽然不成正比例关系,但是也是需要相当的具体知识作保证的。  我在读研究生期间碰到的最大矛盾就是如何处理读和写的关系问题。我的体会是:以写带读,以读助写。因为我认为对于科学工作者来说,读是手段,写是目的,读书是为了写书。
我原来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带着一定的功利目的去读书,总是印象不深,如过眼烟云。而当带着一定功利目的,比如为了一个科研题目去读书时,就能深入进去,反复咀嚼,并迅速吸收,化他为我。例如我在撰写《试论“们”在现代汉语人称代词中的类化作用《华中师院学报》1984 1 期)之前,对于王力先生的《汉语史稿》和吕叔湘先生的《语法论文集》已经读过,但是印象很浅,而且书中所阐述的内容仍是王、吕二位先生的,而不是我的。当我为撰写论文再来读二位先生的宏论时,效果大不相同。不仅书中的观点至今不忘,而且立即消化吸收,成为我知识网落中的一目。并从中发现了“们”的美化规律,而且,撰写论文是一种强大的阅读动力,吸引我把论及古今汉语、方言人称代词的论著论文几乎全部看了   一遍,做出笔记、卡片,迅速拓宽了知识面。
科研题目往往具有极大的能产性,由一个题目能引发一系列新的题目。对于一个知识面已经较为广阔、选定了主攻方向并有了相当科研能力的人来说,应该顺势做下去,以求开辟出一大块学术根据地。但是我觉得对于一个以培养科研能力为主旨、知识面急待开拓的研究生来说,顺一串近似的选题做下去,势必会把自己限定在一个狭窄的知识圈内,弊多利少。因此,在读研究生期间,我试图把本专业所涉及的所有领域都找个题目做一下,以便建立起合理的知识结构,并尝试探索不同的研究方法。
我在读研究生期间写成或发表的论文,有现代汉语方面的,如《歇后语中的“笑”(中国人民大学《语言·文学》1982 12 、《谈借用量词》《语文知识》1985 1、《动宾结构中的非量词“个”》《语文论集(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存现结构中主宾互易现象研究》毕业论文,《语言研究》总13,以及前面提到的《试论“们”在现代汉语人称代词中的类化作用》。有古代汉语方面的,如《所谓的名词词头“有”新义》《中州学刊》1982 3、《<山海经>“非一人所作”新证》《研究生学报》1985 1《《山海经》中存现句考察》等。有方言方面的,如《鄂豫方言中的颤音》《华中师院学报》1984 5、《钟祥方言的亲属称谓》《研究生学报》1983 2、《河南省泌阳话中的“家”尾》《研究生学报》1984 1 。有逻辑学方面的如《喻判断和喻推理《研究生学报》,1984 2
这样,使我对本专业有关的领域都有所接触,既培养了科研能力,又读了大量的书, 同时在读书和培养科研能力的过程中也出了成果。
在处理读书关系时,我还有一点体会,就是对所研究的课题先从语言事实出发,观察分析出规律,写就初稿或详细提纲,然后再去翻阅与之相关的参考文献。我觉得这样做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能够发现一些独特新颖的东西。如果先把有关文献翻阅完再动笔写,往往会被文献框住,顺着别人的思路走,难以有新意,难以形成自己的独特研究风格。当然,这样做可能会走些弯路,自己经过反复思考钻研出来的方法,也许早已被人阐述过。但是,作为培养自己的科研能力而言,走这种弯路是有益的。如果自己想到的别人已经说过,说明自己的研究能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如果自己想到的还不如别人说得圆满,那正好找到了自己的差距;如果文献中已经阐述过而自己却没有想到,那就把别人的成果吸收过来以丰富自己;如果自己想到而别人没想到没说出的,那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贡献;如果自己的结论同他人结论相抵触,就可以进行比较甄别,择善而从之。这正如作数学题先独立完成然后再看参考答案一样;这正如猜谜语自己先猜然后再看谜底一样。也许对于正常的科研程序来说,这样做是恰恰相反的。但是对于驾驭文献资料能力还较为有限且要提高科研能力的研究生来说,如是而行是可取的,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学者之间各有特色,学派之间各有长处。研究生不仅要把导师的特色长处学到手,而且还要遍交学友,广拜师门,不拘一格,取百家之长,然后方有希望集其大成。
吾师邢福义先生学风十分民主,没有门户之见。他常常鼓励我们去研究其他学者的学术观点和研究道路,虽然有一些是他本人所不同意的。在读研究生期间,我先后参加了在华中工学院举办的当代语言学培训班,在贵阳召开的全国逻辑与语言学术年会及逻辑与语言研讨班,在哈尔滨召开的全国转换生成语言学讨论会,在延吉召开的全国现代汉语(语法学术讨论会,以及湖北省语言学会的两届年会,结识了许多学术朋友,拜会了许多知名学者,了解了学术界的最新动态,大大开拓了眼界。而且在华中师大研究生处的大力支持下,在邢福义教授的悉心指导下,我与肖国政、徐杰同学一块发起成立了全国语言学信息交流中心,
并办起了油印刊物《语言学通讯》。通过中心和刊物,同全国大多数语言学门类的研究生建立了固定的热线联系,大家一块交流学习心得,交流各自导师的治学方法,交流各个地方的学术信息,似乎身上的每根汗毛都是获取学术信息的触角,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参加一次学术会议,胜读几卷书。办一个学术刊物,胜行万里路。现在回忆起来,我们当时之所以能把握着全国的学术动态,站在科研的前沿,科研能力能迅速提高,与这种学术活动是很有关系的。当我们在研究生毕业不久的一九八五年夏就能在邢先生指导下召开全  国青年首届现代汉语学术讨论会,并由此使武汉形成全国青年语言学的一个中心,也是直接与此有关的。  

 学科之间的渗透交叉,已成为当代学术发展的的主潮,能尽量了解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和学术动向,是研究生乃至所有科研工作者所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我在学习期间,曾选修了“自然辩证法”,利用各种机会学习了数理逻辑,到钟祥、当阳、信阳等地进行了野外方言调查,并且曾担任华中师大《研究生学报》的常务编辑接触了本专业之外的许多东西。我后来的一些论文,能够运用数学方法、数理逻辑方法及其他社会学方法处理一些问题,能够写出《心灵的骚动-心理平衡论》、《语言·社会·人生》这样的非本专业专著,能够选定儿童语言学作为现在科研的主攻方向并被国家教委“七五”青年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能在毕业后为本科生、研究生开出语言学概论、西方语言学史、心理语言学、社会语言学等非所学专业的新课,全赖于研究生期间的“不守本分”。
总之,学海泛舟,科研为桨。研究生应该一边研究一边升。以写带读,读写结合;遍交学友,广拜师门;放宽视野,借鉴他科等能迅速学会荡桨,驱舟疾行。而述而不作,只读不写;恪守师门,足不出户;羁勒专业,划地为牢之类的作法不足为训。以上所言,也许是井蛙之见,歧路之为。但我有决心写出来,一是可以就教于大家和朋友们,二是可以作为我   对研究生那难忘的黄金时期的一点纪念。


《研究生教育理论与实践》1989 年第2期,39-4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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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编:张打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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