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当年,我是知青……(方世岳)
21. 陈 庄 知 青 屋
许方大队陈庄队就在扬六公路西侧,庄后十多亩高田正对着马路东侧的邗江县中。陈庄队人多田少,全队一百多号人只有57亩田地,全年打的粮食还不够分全队社员的口粮。陈庄队几乎各户都有人在外面做工,以干瓦木匠为主。他们挣点血汗钱,回家买统销粮和黑市粮贴补家用。
就是这么个人多田少并不缺少劳力的陈庄队,公社、大队摊派下来也要接受一个知青小组。好在队里有现成的大、小瓦木匠,不要花钱外请,三下五除二就在队里大场的东北角砌成一户知青屋。
知青屋是用砖头打的一尺高墙跟脚,土坯砌墙。它三间一披,东、西间为住房,中间堂屋对扇大门朝南开,一扇小门朝北对着村里的小路。小披屋里支了两口铁锅,烟囱穿过披屋的房顶伸在外面。
清晨,整个村庄静悄悄,偶有几声狗吠。天才蒙蒙亮,庄上人家乳白色炊烟袅袅升起,飘逸在绿色的田野上面。迎着晨曦,我早早起身,在平坦的大场上将长拳、短打、小南拳认认真真划了一遍,直到身上微微出汗。
吃早饭时,我们谈起了队里分个我们的草不够烧的问题。我说,队里的总电表就在我们知青屋前面的仓库里(当时队里还没有家家通电,用上电灯,但拉了一根电线给我们知青照明,平时生产队学习、开会、评工分就在我们知青屋。),我们就可以利用它发挥作用。当天,我就上扬州买回一个直径15cm的电炉盘,配上一根1000w的电炉丝,另外还有单柄电闸刀和电线。
回到知青屋,我将一只半新的煤球炉做了改装:电炉盘就搁在炉芯上面,电炉丝盘在电炉盘的卧槽中,将电线小心翼翼从炉膛下面穿进去与电炉丝接好,装好电闸刀和保险丝,大功告成。
我的床板铺在西屋,我在床头用土坯砖码得和床板齐平,我的一只大木箱就搁在上面。我把这只改装的煤球炉就藏在箱子下面。
每天晚上等来玩的庄邻们散去,我就把大木箱移开。我用一只大铝锅淘好米,放足水,大铝锅放到刚好齐底平的炉上。次日凌晨三、四点钟,我在床头顺手把电闸推上,继续闭眼睡觉。闻到阵阵粥香,我扳下电闸穿衣起身,开门练拳。
队里耕田的小二子牵着大水牛从我身旁经过,他带它去吃河岸边、田埂上的露水草。队里上早工的铃声响起来,社员们披着外衣、打着呵欠从知青屋门口经过。看到我们捧着大碗喝粥,有人觉得奇怪:没看到学生烟囱冒烟,早饭都吃起来了?
牵牛回头的小二子插嘴了:“你们梦恰恰的,人家方xx早就在大场上几路拳打下来了。他烧早饭时,你们还在梦里头呢!” 我们四个知青相视而笑,放下碗,拿起劳动工具,来到大场上听从队长分工。
相片是当年大吴和我在知青屋前拍的。
22. 一 只 打 火 机
扬州市甘泉路大十三湾巷头,有一家叫华隆的小百货店。我下乡插队前,曾在该店买过一只防风型打火机。当时我还没有学会抽烟,因火柴要凭证限量供应,考虑到下乡后烧大灶、点油灯的需要,我插队的必需品中就增加了这只打火机。记得这只镀锌外壳的打火机0.98元一只。售货员是位男姓中年人,他知道我将下乡插队,又给我配了5颗火石和2小瓶汽油。这只扁扁的、二寸来长的打火机,成了我的至宝,伴着我从扬州来到苏家,又从苏家来到了陈庄。
陈庄生产队队长叫陈贵,标标准准的贫农。他家是三间低矮的小草房,养了好几个小把戏。初冬时分,他成天不改行头,套一件破旧露出棉絮的短袄,腰扎一条旧布条。陈贵头上歪罩一顶三片瓦棉帽,不用化妆就是夹皮沟的小炉匠——奶头山许大马棒的栾平栾副官。陈贵成天清鼻涕淌淌,嘴上叼一根丰收牌香烟,铃一敲,吆喝一声,社员们就跟着他去上工。
这一天,男社员负责挑粪去浇麦田。陈贵从来不挑担,他用一把一丈来长的大尿勺,负责将队里大茅坑里的粪水舀到各个男社员的粪桶里,让你挑下田。
我挑到第二轮时,刚在大粪坑边将粪桶歇好,陈贵将尿勺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烟含在嘴角。我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抢前一步想巴结栾副官一下,“啪!”的一声打着火向他香烟凑去。 队长看到这银亮的小玩意后,双眼发亮,一口气吹灭了我打着的火。
他冷不丁地从我手中抢得打火机,“啪!啪!” 连打几下,玩得很开心。我微微一笑,看着脸上乐开了花的队长。栾副官终于用打火机点上了嘴角的烟,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微闭双目,享受尼古丁给他带来的快乐。栾副官随手将打火机塞进了他头上三片瓦帽沿,我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起来。
队长命令我将粪桶在大粪坑边放放好,他嘴里吐着烟圈,一勺一勺有节奏地向桶里舀粪水。我待两只粪桶舀满后,用扁担勾起两只粪桶,弯腰上肩,起身抬步,向着前面的麦田,一步一个脚印挑担向前。我胸中的郁闷急需喷发,虾子哈来的,我伴着挑担的节奏,学着打起了号子:“吭——唷!小大娘的——歪又歪——哟!……”
过了大约一个多星期,我瞅了个机会对队长说:“我那打火机没油了吧,你给我加加油。”
栾副官头像大公鸡一样昂得高高的,他手一挥说道:“不用了,我家大罐子(陈贵大儿子)从水泥厂拿汽油给我加足了!”
第二年麦收的时节,大场上脱粒的老虎机叫得正欢。我从麦田里挑着一担麦把,随着大众一路号子吼到大场上。正忙着脱粒的队长迎着我走来,他手里托着一块金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拿去!”他将它交到我手上,嘴里妈妈奶奶地叽咕个不停:“他妈妈的,滑到老虎机里,压扁了!”
我接过和我分别已半年多的打火机,苦笑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远远抛出。带着我已淡忘的思恋,“打火机”划出一条银色的弧线飞向远处清清的小池塘。
23. 为下乡一年来干杯!
得悉卫福从兴化回扬州了,我从队里修自行车的小贵顺那儿借了辆自行车,傍晚收工后就一脚骑到扬州北门外师院传达室,与卫福见面。卫福告诉我,最近他与仇志刚学了一套棍术,他边说边在门口小道上比划给我看。
卫福手持一根齐眉细竹竿,起势,挥、扫、点、劈,歇步,背花,抛棍,接棍,收势,一气呵成。看他一路棍术比划下来,我心痒痒,眼馋馋。我在他家草草吃完晚饭,就让他手把手教我这套棍术。
银色的月光洒在小道上,我们俩身影不停地在月光下快速跳跃。不知不觉,月己西斜,整个套路我基本上都顺得下来了,就收棍结束。打了盆热水,两人将身上汗水洗去,时间很晚了,我就在卫福家借宿,我和他抵足而眠。
次日清晨,我一个劲地猛蹬自行车,飞速赶下乡。我回到陈庄时,听到上工钟声刚好敲响。陈庄公路边有个小池塘,今天的任务是将小池塘里的水车干,挖河泥做肥料。
水车昨天傍晚就架好了,淌水的水槽也已挖好,直通一块小田。水车上有四个踏位,我们四个知青也排在车水的队伍里,轮流站上水车参加车水。水车吱呀吱呀转个不停,小池塘里的水源源不断地被车了上来,顺着水槽流向远方的那块小田。
我刚上去车时,因不习惯,跟不上另三人的节奏,水车的踏拐就不客气地撞我的脚。我一缩脚,整个人悬在了水车的扶棍上,到真成了一只大虾。到我第二次轮班上去车时,基本上己能和另三人合拍踩动水车了。
水车不停顿地转动了两个多小时,小池塘里水渐渐见底,黑乌乌的污泥现了出来。不少银白色的小鲫鱼在塘底残余的积水中拼命地跃起挣扎。水车已抽不上水了,有两个社员赤足,将裤脚卷到大腿上,一步一步盘到池塘中间。他们用手中的铁锹在水车伸在池塘里的转叶处,挖一个深塘,再将池塘中有积水的地方用锹划出水道,把水引到水车转叶处。水车又恢复欢啸,迅速将池塘中剩余的积水抽向小田。
更多的社员挽起裤脚,赤足走下池塘。乌黑发亮的河泥被挖进泥筐,我们抬的抬,挑的挑,将河泥运往大田边上的沤肥坑。可怜的鱼儿再也无处躲藏,一条一条被逮住,扔进一个杀猪用的大澡盆。最后它们过秤后分派给各户社员。
吃过中饭,我们又接着干,傍晚时分终于将小池塘里的污泥清理干净。我们四个知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知青屋。我刚准备将才分的鱼弄两条汆汤,大吴问我仨:“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老曙答道:“11月16日。喔!今天是我们下乡一周年!一定要纪念一下!”
“走,上施桥!”我提出了倡议。
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我们哥四个全然不顾,昂首走在己被雨水打湿的公路上,向施桥挺进!
买了一瓶红葡萄酒,在施桥镇南面食堂(当时不叫饭店)炒了四个菜,二斤米饭,美美的刷了一顿。想起一年前的今天,我们老扬中的八个知青投奔到施桥许方,一年后只剩下四人庆祝“抓周”。明年的今日,还不知在座的四人命运如何?
今朝有酒今日醉,虾子哈来的,不想未来的许多事。来!为我们下乡插队整一年而举杯,干!!!
24. 出 发,去 瓜 洲!
晚上,我们三间知青屋塞满了人,陈庄队全体社员开会决定去瓜洲造闸挑河的人选。会计常华先读了几条毛主席语录,后来就转入正题选派去瓜洲挑河的第一批人员。陈庄队几乎家家主要劳力都在外面干八匠,现在选派去挑河的人员,家家都想推托,不肯先出工。
劣质烟的烟味充满了三间知青屋,派谁去,该谁去,吵成了一锅粥。弄来弄去最后我们4个知青成了主力军,好不容易定下来第一批出发的五个人,我在其中,打头炮先行。
第二天,我上扬州买了点必需品,作好去瓜洲挑河的准备。晚上我带上一根才觅到的木棍,步行回乡。正好时逢农历冬月十六日,一轮皓月当空,扬六公路上静悄悄,来往车辆行人很少。我背着个小包,雄赳赳气昂昂抄起木棍,大步流星往施桥赶,好一似林教头雪夜下沧州。
一个多小时的步行,我赶回陈庄,远远地就听见我们知青屋喧笑声不绝于耳。我大步跨进大门,只见我们的大桌子已搭在正中间,十多个社员团团围坐在桌子四周,一大脸盆红烧肉热气腾腾放在大桌中央。原来生产队下午杀猪,为明天去瓜洲挑河的人员壮行。猪肉己分派各户,猪头就在我们知青屋下厨,队里头面人物都来饮酒开荤。
大家朝起挤了挤,让了个空当给我坐下来。“涮”的一声倒了小半碗山芋干酒,杀猪的小琏从脸盆中捡了一个鸡蛋大的肉球递到我碗里,大声嚷道:“来尝一尝,猪眼!” 我小咪了一口山芋干酒,将猪眼塞入嘴里,仔细品味,虾子哈来的,味道跟卞蛋差不离。
第二天上午9:30,全施桥公社的水利大军首尾相接,浩浩荡荡先沿扬六公路来到江边,后沿江边公路逶迤西行,向瓜洲进发。跑了三个多小时,下午时分才抵达瓜洲镇安营扎寨。我们陈庄队在镇上一户老式住房的居民家居住,房东叫汪贵卿。我们就在汪家堂屋里将我们带来的稻草席地而铺,再把草席铺在草上,铺盖卷先卷起来靠着墙,晚上放下来睡觉。
房东家也有女儿下乡插队。女主人知道我是知青,见我也来瓜洲挑河,眼中流露出几许怜悯之情。
我们到瓜洲的第二天,上午先学习讨论,写决心书。陈庄另四人的决心书均由我代笔。下午我们一起参加成立邗江县水利工程团施桥营的大会,政治挂帅,个个表决心。我们有了一个新的称呼:水利战士。瓜洲造闸水利工程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25.苦 中 作 乐 !
瓜洲造闸挑河工地上,红旗飘飘,高音大喇叭声音嘹亮,最高指示、革命歌曲轮番播放。我们水利战士在工地上以公社为营(我们就是施桥营),大队为连(我们就是许方连),下面再分几个排。我们公社水利测绘员宝梁已将各连、排要挖的河岸,用白石灰粉分派划线。我们就在各自地段上挥锹、抬罗投入战斗。
瓜洲造闸是邗江县一项大的水利工程,全县调动了周边好几个公社数千民工投入挑河。放眼望去,光秃秃的河床上,水利战士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辛勤地搬运着泥土。天灰沉沉地压在大家头顶,风呼拉拉的将“小车不倒只管推” 的歌声刮过来刮过去。挖泥的人一锹一锹只管埋头挖,抬罗的人一步一步斜着沿陡坡向河床上爬。个把小时下来,我们的内里小褂裤就被汗印湿了。
高音大喇叭鸣起休息号,我们就蜗在刚挖低下去的河床土坑中,活动活动麻木了的双腿。陈庄的钱宝将香烟点着了,他一定要我抽一支。虾子哈来的,抽就抽吧,我闭紧眼,猛地吸了一口。一口浓烟呛得我连咳不止,眼泪水都呛了出来。我将手中烟甩得老远,钱宝忙不迭地追过去,捡了起来。他连声嚷道:“我这是‘红舞’的,二角九分钱一包呢!你不要乌龟吃大麦——糟蹋粮食。”
我揉揉双眼,对大伙说:“来来来,我给大家讲个笑话!” 一听我说讲笑话,周边的人全向我围了过来。
“从前,扬州城里有一位财主,家里养了匹宝马。这天,他过六十大寿,三个女婿全来吃酒祝寿。酒席吃到最后,大女婿文乎文乎提出做个诗玩玩。老丈人很高兴,并出题:要形容家中宝马跑得快。
大女婿果然文采出众,立即开口说道:‘烈火烧鸡毛,骑马到高桥。勒马回头看,鸡毛还未焦!’众人齐称好。你看这有多快,鸡毛掸火就着,宝马跑到高桥了,鸡毛还没有烧枯了。”
我身边的水利战士一个个眼睛愣多大,等我继续往下讲。
“二女婿略作思虑,也出口不凡:‘大海落金针,骑马到仪征。勒马回头看,金针还未沉!’众人又是一番赞好。你看这马跑多快,金针落水就会沉,宝马跑到仪征了,金针还留在水面上。”
这时候,高音大喇叭喊继续上工了,我站起身,拎起箩筐准备抬土。大家伙不答应,一定要我讲完了,我说,也不是句把句话就可讲完的。大伙说,你不用抬土筐了,换你挖锹,现在也不用你挖,你继续往下讲,我们抬土的帮你挖。嘿!嘿!虾子哈来的,那就继续讲罢。
“三女婿可是个呆女婿,平常就是个笨嘴拙舌的,话都说不周全。但他憨头憨脑,丈母娘还就最讨喜他。你看他现在可丢人现眼,在众亲友面前面红耳赤、抓耳弄腮,无诗可作,忽然…….” 我故弄玄虚打住话头。
钱宝急得用手中扁担打我屁股:“不要卖关子了,朝下讲唦!”
“忽然,丈母娘也在为三女婿着急,‘咕!’地一声放了个响屁。三女婿如获天助,劈口嚷道:‘有了!有了!’。众人笑道:‘有什么?’,
三女婿说:‘有诗了!我有诗了!’众人忙问:‘什么诗?你快念给我们听!’这时,只见三女婿一口气念到底:‘丈母娘放个屁,我骑马到小纪。勒马回头看,丈母娘屁眼门还未闭!’”
我刚讲完,众人眼泪水都要笑出来了。抬土的忙着直肩抬罗,吭唷吭唷,号子也不打了,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丈母娘放个屁,骑马上小纪……”
这真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作者方世岳 系扬州赴邗江插队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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