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版纳旧事（11）——从此不再写日记（阿玉）

作者：阿玉知青情缘 2024-02-02

有声朗读

一九七零年的雨季很是漫长，已进入秋冬季节，可老天好像忘记了时节，那冷飕飕的绵绵阴雨依旧一个劲地下个不停。工地上施工没有因天气原因停下来，但工程进度缓慢。磅砣大雨实在上不了工地时各连队就组织学习，一条“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毛主席语录各班排就可以学习一个下午。要不然就是上傣族各村寨“支农”劳动，冒雨在水田里干活的滋味并不好受。枯燥乏味的学习和艰难辛苦的劳动，大家似乎更安于学习。

恰在此时一营发生了所谓的“徐x现行反革命案件”，仿佛给沉闷压抑的生活注入了一管“强心剂”。这么大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团里岂有不抓之理，各营连也闻风而动，积极响应。一时间广播喇叭中、宣传专栏中到处口诛笔伐，批判稿铺天盖地，团里掀起一轮新的革命大批判高潮。那时年轻的我们人人都想争当“五好战士”，各个连队也在争创“四好连队”，值此大是大非面前谁都不甘落后，总之各营连”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也各有招数。我们营准备办个“红色日记”展览，连队干部召集了班排长讨论、研究，并拟定了一份所谓“思想红、根子正、努力工作、积极要求上进”的同志名单。全连集合宣布名单时，我竟然也在其中，并要求点到名字的人即刻将日记本交到连部。我素有记日记的习惯，听到宣布名单后，毫无顾忌并极其爽快地将自己的日记本交了上去。文化大革命初始亲眼目睹家中大人们胆战心惊地偷偷焚毁家中的书籍和来往书信，并被严厉地告诫：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平时多看少开口，而且书写文字要谨慎再谨慎，以免招来滔天大祸。

现实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看多了周围家庭的不少悲喜剧，也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真正思想，虽然每天有事没事地记一下日记，无非是些日常琐事,学习中的一些所谓的心得，还有当然是豪言壮语了，可以明示天下，根本不用担心麻烦找上自己。营里要举办“红色日记”展，将我的日记收上去，我还有点沾沾自喜呢！可日记收上去后，眼看日记展已要开始了，可我的日记本犹如泥牛入海，心中不免忐忑。

几天后连队集中在饭堂中学习，先由连长开场白，说了些连队工作中的问题，接下来是连队指导员全炳祥带领大家政治学习了。全指导员慢慢进入主题，开始大批特批某些人的思想有问题，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这是老生常谈了，而且觉得批评也轮不到我的。可越听越是惊疑，字字惊心，句句如刀扎在我的心口上，内心紧张透了，又不敢丝毫表露出来。他在那里批判的那些话很像是我给舅舅信上写的，我给舅舅写信的内容这个指导员怎么知道？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边境上书信来往会被拆检”？我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心中的疑虑使得自己如坐针毡，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上一阵阵的出冷汗。我不知道那天的会议是怎么结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寝室的。晚饭时推说头疼，是好友替我打来的晚饭，我形同嚼蜡。晚班会后，独自走到七连的山头上，遥望远山暗自落泪，心中有说不出的憋屈。熄灯后躲进被窝还是流泪、无眠。

在内心不安痛苦中度过了一天，第二天的傍晚我听到文书站在连部门口，喊我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就赶紧冲了出去。文书看见我出现就说：“你的日记！”我赶紧抢了过来，道了声谢。回到班里躲进蚊帐赶紧翻看日记本，这才赫然发现我给舅舅的信竟然没有寄出去，它还夹在我的日记本中，此时此刻我差点崩溃，心中不知有多懊恼，交日记时自己竟疏忽得连日记本都未翻看一下。同时又庆幸自己没有在信上写不合时宜的敏感话题。

文革开始外祖母就整日的胆战心惊，她提心吊胆着家中的每一个成员。她四十多岁生下的——我唯一的舅舅，原本说是要留校任教的，却被分配去了大别山；接下来大表姐硬被动员去了甘肃；而后三表姐投亲靠友去无锡插队。该轮到我时，我却没有和家中任何人说一声，自说自话报名去了美丽的西双版纳，我的“壮举”，使家中所有的人都乱了方寸，他们都不甘心我就这样“出走”，却又实在无法阻拦。得知我即将出发外祖母病倒了，外祖父给了我三十元钱，对我说实在过不下去就回来。外祖母在心力交瘁下终于卧床不起，一开始家里是瞒着我的，后来我终究知道了。我是外祖母带大的，得知外祖母的病况我又无法回上海，内心非常痛苦，在给舅舅的信中我倾诉了自己的真正想法，忏悔了自己的不懂事，害了家人；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和无知，悔不该报名上了云南。这封信由于我的粗心大意给领导看到了，使得那个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不点名地批判了一个下午。后来想想连队干部对我还是宽容的，他们没有再追究，七零年我还是被评为“五好战士”。

此件事发生后，我心理上的压力很大，唯恐哪一天领导不高兴了再旧事重提，一直担心到他们这一批军队干部全部调走。也就是从这以后我再也不写日记了。

2010年10月16日水利四团二营五连京沪战友上海聚会留影。

作者系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四团后转插到安徽凤阳的上海知青

作者作品链接

版纳旧事（3）——我阻碍了连长对好友的“感情发展” （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