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 750 高地”系列之十二】欢乐“忆苦饭” （王国建）
【”回望 750 高地”系列之十二】
欢乐“忆苦饭”
作者：王国建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确实，在兵团的日子 里，食物匮乏、缺油少菜，这对每天劳动强度极 大，又正在长身体的知青们来说，是最大的考验。由“吃”引出的许许多多的故事，有刻入心扉的 铭记，有笑中带泪的辛酸，也有啼笑皆非的荒诞， 让人至今难以忘怀。
1972 年回上海探亲，返回孟定时带了几包 甜酒药和一些尚未成熟的皮蛋。云南盛产糯米和 籼米。前者是傣家人的主食，但我们吃不惯，煮 饭熬粥都觉得味道怪怪的，不好吃。因此我就从 上海买了一些甜酒药带回来，加入煮熟的糯米饭中做成酒酿，以改善一下口味。皮蛋则是我根据 书上的介绍，在上海自己买来鸭蛋腌制的，还未 成熟就带来云南了。
不久以后，我估摸着酒酿和 皮蛋都应该成熟，差不多可以吃了，于是兴冲冲 地准备拿出来享受。打开锅盖一看，酒酿只剩下 了一点残汤剩饭。再看看另一个锅里，皮蛋也已 不翼而飞，只留下米糠蛋壳了。经追查后才知是 高幸舫（诨号草包）所为。他早已发现我的秘密， 乘我不注意之际，先下手为强，将它们保存到肚 子里去了。
又有一次，连队指导员李自良、副连长王仁 球和李占先带着我去离连队不远的一个山坳里 采摘荔枝。这片荔枝是前几年从海南岛引进的， 约有一百多株，秘密地种在这里，连队中无他人 知晓，否则估计早就没了。这年是第一年结果，整个山沟中绿树红果，煞是好看。
我们四人花了 大半天时间，摘了整整两麻袋。那时候的人就是 那么淳朴诚实，采摘过程中除了每人尝上两三个 之外，全部背了回来，放在我的办公室兼宿舍中， 准备第二天送到团部医院去。整个一晚上我光闻 荔枝的香味，一粒都没舍得吃。
第二天早上起来， 我突然发现门后面的畚箕中有不少荔枝壳，再看 看装荔枝的麻袋，至少少了五分之一。经追查得 知，又是拜草包所为。他乘我昨晚在连部开会之 际，入室大啖特啖。然后又悄悄地溜了回去，将 我蒙在鼓里。我将草包叫来，狠狠地批评了他一 通。然后，为了避免连队领导知道后引起麻烦， 我只能偷偷地将荔枝壳拿到胶林中，挖个洞掩埋 了。并将两个麻袋中的荔枝分分均匀，赶紧送到 团部医院了事。
有一天晚上，已是半夜时分。突然有人“呯、 呯”敲门，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听邻居老 职工刘家银叫着：“王国建，王国建，我家的一 只鸡病了。卖给你五毛钱要不要。”我听了一骨 碌爬起来，连声说：“要、要、要！”一会儿， 老刘提过鸡来。只见一只足有三斤多重的母鸡， 耷拉着脑袋，鸡冠发紫，已经奄奄一息了。我赶 紧叫来杜宜根（绰号刁眼皮）和草包高幸舫，一 边杀鸡放血，一边烧水退毛。然后花了大约一个 多小时，仅用水和盐将鸡煮熟。三个人围着锅台， 三下五除二将鸡装入肚子。从杀鸡开始到吃下肚 子，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小时，全部搞定。这才拍 拍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床上睡觉。
有一阵子，连队的猪闹猪瘟。大小猪猪接二 连三地死去，令全连上下心疼不已。病死的猪不能吃，连队领导安排人手将死猪埋在离连队不远 的山坡上。但在那个缺油少肉的年代，这么好的 猪肉放着不吃而埋掉，岂不可惜？于是不少老职 工趁着月黑风高，无人知晓的时候，连夜将死病 猪挖了出来。肉不敢吃，熬成猪油总没有事吧。那天晚上，从我的左邻右舍飘来阵阵浓香，令人 馋蜒大滴。后来，隔壁老职工子弟杨德生给了我 一小碗猪油渣当零食，一小瓶猪油拌饭吃。开始 我心里还有点吓丝丝的，不敢吃，后来看看老职 工们吃了以后啥事也没有，也就挡不住那诱惑。那嘣嘣脆的猪油渣，喷喷香的猪油饭，直到今天 还仿佛余留在唇间齿中。
为了使大家“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 感受新社会的美好生活，文革中有一项经常开展 的活动，就是“忆苦思甜”，吃“忆苦饭” 。有一次，连队领导决定全连职工吃一次忆苦饭，由 此进行一次政治思想教育。所谓“忆苦饭” ，就 是模拟解放前穷苦劳动人民所吃的饭，将飞花菜 （蒲公英）、红薯藤、芭蕉秆芯切碎煮熟后，放 入盐，再掺入少量籼米粉和玉米粉搅成糊糊。眼 前的忆苦饭灰不溜秋、黏黏糊糊的，看上去很不 好看，想象应该是十分难吃的。因为只有难吃才 能回忆起旧社会的苦，比较出新社会的甜。忆苦 饭是不要饭票的。
两大锅糊糊放在食堂门口，随 便打，放开吃。开始，不管是知青还是老职工， 每人都只打浅浅的一小碗，并且小心翼翼地送入 口中，生怕控制不好吐出来。没想到，尝了一口， 嘿！味道居然十分可口，比平时的盐巴汤和辣子 卷心菜不知好吃多少。
这下可好，知青们一改小 心谨慎的状态，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 一哄而上，围住锅台你一碗我一碗吃得兴高采烈。老职工们见状，也不甘落后，男女老少纷纷出动， 从家里拿来各种容器，大碗小锅地装回家去慢慢 享用。一顿控诉旧社会的忆苦饭，演变成了体验 新社会的思甜饭。一场严肃的政治思想教育，演 变成了欢乐无比的嘉年华。这显然是司务长和连 队领导们始料未及的，让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个中原因，只有经历过那个历史时期的人才能读 得明白，既可笑又心酸。
大约是 1973 年上半年的一天，营部卫生所 的几位医生来到连队，召集知青们验血。原来， 营部一位养马的职工（很遗憾已忘了他的姓名） 胃部大出血，急需输血，因此需要在全营寻找 A 型血。经验血后确定，我连的上海女知青周芬娣 和我两人入选。我至今还有点纳闷，全连几十号知青中，只有周芬娣和我是 A 型血？为何会选 中体格瘦小、体重才九十斤左右的我？不管怎样， 当时能被选上，还是觉得很光荣的。
第二天，我营共三十二位献血者乘上军用 卡车前往位于耿马的陆军医院。当天晚上，医院 为我们准备了鸡蛋面，每人两个油煎荷包蛋加上 一大碗面，让我们吃得开心不已。
第二天一早， 院方又给我们准备了一大桶浓浓的红糖水，嘱咐 我们每人至少喝一大杯，然后让我们等着叫号抽 血。轮到我的时候，一位穿着军装的护士看着我 瘦小的身体，说：“你这么瘦弱，怎么也来输血？你不害怕吗？”我挺了挺了胸脯，大声说：“没 事，不害怕。”我生怕她不让我抽血，又补充说：“你别看我瘦，我可以挑一百多斤的担子呢。” 护士又说：“那好吧，我去请示一下领导。我们规定体重一百斤以上的人才能输血的。你不到一 百斤，要领导同意才行。
感谢医院领导的理解 和通融，同意我输血，但输血量从原来规定的一 百毫升减为八十毫升。在输血时，护士又一次问 我害不害怕。我心中还暗暗好笑，心想这有什么 好害怕的，我死里逃生都已经好几回了呢。想到 我这八十毫升鲜血将拯救一位濒临死亡威胁的 患者的生命，心中一股神圣之情油然而生。
输完血，已是中午时分，肚子已饿得咕咕叫 了，可一直不见开饭。问了领队才知道，抽完血， 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医院也就不再管饭了， 要吃饭可以自己到街上去买。
我的天！这下可有 麻烦了。我昨天出来时，根本没想到还要自己买 饭吃，因此一分钱也没带。看看周围的其他人， 大多也像我一样两袋空空。于是只好忍一忍吧，饿着肚子在耿马街上来回转悠。下午一点多钟， 车子出发返回孟定，傍晚时分才回到营部。也就 是说，这一整天，除了早上的一杯红糖水之外， 再无粒米下肚，还献出去八十毫升鲜血。直饿得 我前胸贴后背，连说话、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来到云南后，虽然也经历过不少次的饥饿，但从 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至今 挥之不去。直到如今，只要一提到饿，我就会想 起这次刻骨铭心的饿之经历。
回到营部后，按规定是要住在营部卫生所 休养调理，直至血色素回归到正常值才能回连队。可我在连队担任文书，每天需要统计生产数据， 上报营部。而连队中又没人能替代我的工作。因此我向营部卫生所提出申请，希望能回连队去疗 养。卫生所所长宋医生考虑到我的实际情况，同意了我的请求。并给了我一罐奶粉、一斤黄豆和 三斤猪肉，嘱咐我回连队一定要好好休养。回到 连队，一斤黄豆因无法烹煮而送给了隔壁老职工 老杨，三斤猪肉招待知青朋友们一起打了次牙祭， 只有这一罐奶粉，帮助我将血色素提升到了正常 水平。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献血。后来在华 东理工大学读研和在同济大学工作期间，好几次 组织献血，我都曾积极报名，但都因体重不达标 而被淘汰。估计今后也很难再有机会献血，因此 我一生当中唯一的这次献血经历，对我来说显得 特别有纪念意义。
（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
王国建，男，汉族，浙江省诸暨市人，1953年3月出生。中国共产党党员，工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 1970年5月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二营五连务农，任文书。1974年九月推荐上大学，1977年九月毕业于上海化工学院（今华东理工大学）四川分院高分子化工专业。1979年考入华东理工大学材料学硕士研究生， 1982年9月获材料学工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在同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任教，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1996年晋升为教授。曾任同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副院长，高分子材料研究所所长。任教期间于1996年进入上海交通大学攻读在职博士研究生，师从中国科学院院士颜德岳教授，2001年获上海交通大学材料学工学博士学位。
累计指导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共80名，博士后3名。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300余篇，出版著作和教材14部，授权发明专利30余项。研究成果获2005年度教育部科学技术奖技术发明二等奖一项，2006年度上海市科学技术奖技术发明三等奖一项，2006年度上海国际工业博览会“最具技术交易潜力奖”一项，2009年度上海市科学技术奖技术进步二等奖一项，2014年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一项。
【“回望 750 高地”系列之一 】 误上十八连 （王国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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