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庆：何谓哈萨克斯坦“第二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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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22日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在修宪会议上说，哈要建立全新政治模式，植根于新政治文化，建立“第二个国家”。不熟悉哈国情的人看到这个消息会顿生疑窦，难道该国又出现了一个国家吗？其实不是。这是托卡耶夫总统用这种形象说法表明，哈将通过“革新”旧政治模式，建立现代化国家，或称“新哈萨克斯坦”。此前哈萨克斯坦在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领导下于1991年独立，至今已有30多年历史。这个纳执政时期的国家顺理成章被认为是“第一个国家”。
一、缘何要对“第一个国家”政治模式进行革新
哈萨克斯坦是在苏联解体时独立的。独立伊始国家面临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危机，在纳扎尔巴耶夫总统领导下经过30年的努力，克服重重困难，基本实现了政治独立、经济发展、在国际社会体面立足的目标，成为中亚第一大国。正是因此，哈议会曾赋予他“首任总统-民族领袖”的称号和地位，还制定了《首任总统法》，给予他和近亲某些特权。不过2022年1月哈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一月事件”。这是一场内外势力勾结阴谋推翻现政权的叛乱，有政府高官参与，其中一些人是纳扎尔巴耶夫执政时期的“红人”，例如，曾任哈政府总理和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马西莫夫等。纳扎尔巴耶夫受到牵连，被取消了国家安全会议终身主席等职务，在阿拉木图的官邸也被焚烧，关于纳扎尔巴耶夫的各种负面消息不胫而走。对此，托卡耶夫总统对首任总统加以保护，在4月25日政府修宪会议新闻发布会上，有关官员明确说明，在拟修改的宪法条款中，有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即纳扎尔巴耶夫）是“独立的哈萨克斯坦缔造者”的表述，只是取消了“民族领袖”称号，只保留对首任总统个人应有的待遇。哈司法部部长穆辛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不可否认，纳扎尔巴耶夫在哈萨克斯坦的发展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纳扎尔巴耶夫居功至伟，缘何受到不少非议呢？这与他执政时大权独揽、个人崇拜、任人唯亲、国家积累大量社会问题、贫富差距巨大、经济发展与人民生活改善不相匹配等有关。同时，托卡耶夫认为，“‘一月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是国家停滞的结果”。他还说，“停留在纸面上，空有吹嘘的时代一去不返了”，认为“过去缺乏公平和公开的竞争”，经济和政治上“存在人为的垄断”。托卡耶夫认定国家已经处于停滞状态，因此必须通过政治改革予以解决。他说，自己“不是为了虚渺的、美观的、根本实现不了的指标进行改革”，而是“为了人民可以感受到改善”，国家需要公平、公开的竞争，说“国家权力超集中的管理体制已经失效”。总之，托卡耶夫认为，“如果没有政治现代化，国家的可持续发展和大规模社会经济改革是不可能实现的”。哈国务秘书卡林对“第二个国家”的解释是“国家模式的革新”。
二、欲建立的“第二个国家”与纳执政时期的国家有何不同
托卡耶夫要建立的“新哈萨克斯坦”与此前的哈萨克斯坦有很大的不同。托卡耶夫总统说，这次改革是“根本性的改革”，要”重新构建个人和社会的价值体系”，国务秘书卡林说，是“国家模式的革新”。“根本性改革”“重新构建价值体系”“国家模式的革新”，这些表述说明，哈这次政治体制改革不是对原有体制的修修补补，也不是继承发展，而是重建，将国家改造成为“第二个国家”，或称“新哈萨克斯坦”。
现将“第二个国家”与“第一个国家”政治体制不同点作简要介绍：
1、重新界定“三权关系”。哈独立后就实行“三权分立”体制，不过表现为“强总统、弱议会、小政府”。这种体制使纳扎尔巴耶夫具有很大的权力，保证了他执掌国家近30年。这种体制一直受到西方诟病。不过，这种体制保证了哈基本稳定和经济发展，实现了国家在国际社会体面立足。托卡耶夫总统也说，纳执政“取得巨大的成功”。
同时，托卡耶夫总统认为必须改变这种三权关系，“必须由超级总统制向拥有强大议会的总统制过渡”，认为这将“有利于国家权力机构的最佳平衡和国家的可持续发展”。他主张削减总统的权力，扩大议会的职能，建立负责任的政府，还明令总统近亲不能担任政府要职。而纳政治时期总统大女儿任参议院议长，另外两个女儿女婿担任国家大企业要职。
2、实行党政分开。纳扎尔巴耶夫将执政党-祖国之光党基本按当年哈共管理方式管理，将其作为执政基础。他自任执政党主席，地方长官担任执政党分部领导人。纳的主张通过执政党贯彻执行。
托卡耶夫总统认为，“将政党机构和国家机构结合是极不可行的政治垄断，将导致各种社会病态和国家退化”，他特别强调，“总统应停止党籍，这有利于党派公平竞争”。4月26日。他辞去了执政党主席职务，并退党，在党派问题上保持“中立”，州市以下正副主官也不得担任执政党分部领导。
3、改变议会构成和议员产生办法。纳执政时期议会议员是按比例选举制产生，获得7%以上选票的政党可以进入议会，并按得票数分配议席，没有过7%选票的政党不能进入议会。另外还规定，总统可以指定15人直接进入参议院。这样就使拥戴总统的势力在议会占绝大多数，有利于纳的政策主张通过和实施。
托卡耶夫总统参照欧洲国家模式改革议会构成，仍保留两院制，但人数减少，成员构成由政党比例制改为比例选举制（70:30），特别减少了与纳扎尔巴耶夫关系密切、作为纳执政支柱之一的民族和睦大会成员数量。总统指定入选参议院人数减少到10人。州议会议员由比例选举制改为比例与选举等分制（50 : 50）。州级以下议会议员一律实行选举制。
4、强化多党制。哈独立后已经实行多党制。目前议会中有3个政党。没有进入议会的政党起码还有6个。托卡耶夫总统认为，这“还不是真正的多党制”，需要增加政党数量，尤其是要增加持不同政见的政党数量。为此要简化政党注册手续，组建政党的注册人数由过去的2万人降至5000人，政党地区分部由600人降至200人。托卡耶夫总统认为，“政党制度的自由化”将大大加强国家政治空间的发展进程，将出现新的能够表达并有效地解决选民迫切问题的政党。允许政党在社交网络中宣传自己的主张与参与竞选活动。
5、对待“民主”和“自由”的不同做法。纳扎尔巴耶夫和托卡耶夫都强调民主和自由的重要性，不过纳执政时期对群众示威游行有严格限制。
托卡耶夫在2020年就提出允许民众在指定地块举行示威游行以表达诉求。为此，国家还制定了《和平集会法》。托卡耶夫在2022年国情咨文中说，“国家制定的民主法案允许包括反对派社会活动家自由举行集会并自由表达意见”，说“这有可能加强新政治文化的萌芽，提高相互的责任感和对社会的信任”，并称这种做法是一种“创新”。
6、提升执法监督部门地位。托卡耶夫任总统后强调反腐，决定提升政府审计部门地位，将审计委员会改为审计署，重新设立宪法法院，规定这两个机构加上中央选举委员会成员必须非党化。托卡耶夫总统认为，“没有各级独立、公开和专业的法院，法治至上就无法得到保障”。
7、对媒体的管控力度不同。托卡耶夫总统认为，“当代任何进步的国家都必须拥有具有竞争力的和自由的媒体，国内媒体应该对国内外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没有独立和负责任的媒体，进一步的民主改革是不可能的”。纳执政时期特别是在2005年后，由于“颜色革命”猛烈冲击中亚，哈稳定面临重大威胁，政府加强了对媒体和得到境外资助的非政府组织的管控。
8、对公民社会机构改革。托卡耶夫总统强调，要对公民社会机构进行改革。纳执政时期哈最大的公民社会组织是民族和睦大会，诸如延长纳总统任期等重大倡议都是该组织提出的。托卡耶夫任总统后，弱化了民族和睦大会的作用，创建国家社会信任理事会。这次改革将国家信任理事会撤销，重新建立一个名叫“库鲁尔泰”的机构，其成员包括各方面人士，代表不同意见和观点，称“这是一个国家与公民社会组织对话的平台”，将定期举行会议。
9、中央和地方关系。哈当局决定建立4个新州，以满足部分人的诉求。引人注目的是，哈还将实行中央与地方分权，认为“如果不进一步深化分权进程，就不可能成为实现政治现代化和公民社会的发展”。哈准备将国家实权由中心转移到地区，说“强有力的地方自治制度是公民直接参与与本地区改善生活质量的基础”。马斯利哈特（地方议会）兼有地方管理和地方自治的职能，将成为地区自治的关键要素。
三、建设“第二个国家”有哪些有利条件、困难与问题
哈国内存在腐败、失业、分配不公等社会问题，托卡耶夫总统提出的“反腐”“公平和公开”“还权于民”的政改方案，容易博得民心。据称对现行宪法作30多条的重大修改，还要举行“全民公投”，根据哈以往情况来看，公投通过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如上所述，托卡耶夫总统提出的政改方案与纳执政时期有很大的不同，推行中也会出现很多困难与问题。
第一，哈国情不同于西方。哈历史经历了哈萨克汗国、沙俄帝国、苏联时期，直到1991年独立，几乎没有经历过西方国家那样“西式民主制度”。纳扎尔巴耶夫在治理独立后国家时，其政治体制多少带有苏联时期的影子，外加草原民族的一些元素。国家经过30年漫长发展，其管理方式已经渗透到政府、议会、政党、公民社会中，国内占四成的农村居民和城市一些人仍存在严重的宗法思想。这就是说，很多民众和官员对托卡耶夫总统提出的具有西方倾向的改革理念思想上准备不足，恐怕一时难以接受、消化和正确领会，在执行中不免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走样。
第二，托卡耶夫总统提出的组建政党自由化、改变议会选举方式、放松对媒体管控和允许民众可以上街游行表达诉求、推行地方自治等，如果把握不当，极易加重政治社会形势的不稳。尤其是在“一月事件”平息不久，社会和官员队伍尚未达到团结一致，国际形势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如此力度很大的改革会否引发政治与社会动荡，尚待观察。如托卡耶夫总统在国情咨文中透露，哈一些专家和政府官员对此时推出这项改革的时机是否合适存在质疑。
托卡耶夫总统主张“组建政党自由化”，意在制止一党独大，希望像西方国家那样“竞争”，认为这样就能听到不同的声音。他主张通过选举制形成“多极政党制”，在议会中制造相互掣肘的势力。组建政党自由化，为当局反对派提供合法登堂入室的机会，也容易使执政党发生分裂。苏联时期很多新党的形成，其骨干就来自于苏共，哈目前执政党能否出现这种情况，有待时间检验。
第三，哈萨克斯坦是多民族和多部族的国家，地域辽阔，在一些州和地区某个民族或部族人数相对集中，这个民族或部族就可能成为“自治”的实际主体。那里的少数人的意见未必会被采纳。哈各州自然资源和经济发展程度存在很大差异，如果中央调控不力，会增加州际间矛盾，经济强大的地方有可能谋求分立。苏联时期波罗的海沿岸三个加盟共和国，就是经济独立后谋求政治独立的，这个教训应引以为戒。
托卡耶夫总统迫切希望国家克服弊端，能尽快发展，使哈成为“第二个国家”，政府成为倾听型政府，能尽快实现现代化。不过，实现现代化必须找到一条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
国际社会对托卡耶夫总统2022年国情咨文有各种评论和表态。例如，欧盟驻哈大使说，“我们了解到哈萨克斯坦将继续进行民主化进程，并开展权力去中心化改革”，“很高兴托卡耶夫总统多次提到了欧洲好例子，还谈到了欧安组织关于选举制度的标准”。美国副国务卿泽亚在2022年4月访哈期间在努尔苏丹说，美国支持托卡耶夫总统的政治和经济改革进程，并对哈民主化进程举措提供支持。俄罗斯有学者则认为，“如果不清楚国家应该走哪条道路，‘一月暴乱’事件可能重演”。
邻望邻好，中国希望在托卡耶夫总统领导下，哈能国泰民安，实现进步性发展，希望中哈永久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越来越牢固。
（作者：赵常庆，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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