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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专刊】遥远的游戏

张久升 群言杂志 2022-07-27

原载《群言·福建专刊》


一张小纸片、一粒小石头、一枚贝壳,都会是孩童爱不释手的玩具。在那个没有电视、电脑、手机,也没有各种声光色电子游戏的年代,孩童的玩具朴拙而单调。但在霍童,有这么一位老人,含饴弄孙之际,心有灵犀,用布包棉花扎成一只小小的“狮子”,系上线绳,穿过太师椅靠背上的花纹小孔,线绳拉动,“狮子”上窜下跳,乐得小孙子哈哈大笑,跃跃欲试。此后每日便痴迷于这活蹦乱跳的袖珍小狮子。


霍童线狮


至于这位老人姓甚名谁,没有记载,甚至哪个年代,也语焉不详。狮子本是生活在西域的大型动物,据说是汉朝时作为贡品传入中国,扮狮表演也源于宫廷驯狮失败后宫人急中生智、以假乱真的偶然。后来,这个披着狮皮、模仿狮子动态的舞狮表演却让看惯了龙飞凤舞的人们眼前一亮,推而广之,渐渐衍化成了中国最传统、最普遍的民间活动。逢年过节,盛典开场,都由它来助阵,驱邪避鬼,吉祥纳福,一派喜庆祥和。关于霍童线狮的来历,众说纷纭,繁多复杂,有人否认是由老人创作的这个说法,认为这个生于偏远南方小镇霍童的老人一定没有见过庞大的狮子真身。但我却对此情有独钟、深信不疑。在我看来,所有的艺术最初都是源于爱和想象,当我行走在霍童镇那青苔斑驳的巷子里,有时会无端地想,是哪座老宅中,飘荡过祖孙俩戏狮逗乐的笑声?


这游戏竟然绵延千年。那个在太师椅椅背的空隙间一人独自操纵的舞狮游戏,成为众人合力让惟妙惟肖的狮子在两米舞台上飞腾纵跃的中华一绝,成了霍童古镇上一张历久弥新的名片。


我第一次看线狮,已是在星移斗转后的21世纪的某个春日夜晚。霍童镇每年一度的“二月二灯会”因连日春雨菲菲推迟了数日。待到天气方好,这个筹划了一整个冬季的盛事立即鸣锣开张,霍童镇的大街小巷早已是消息传遍,宁德各地开往霍童的客运车辆也满载着观客,与霍童溪的水流相向而行。我也应了朋友的邀约慕名前往。霍童的“二月二灯会”缘于朱福让地、黄鞠造福于民的故事。黄鞠,隋朝水利专家,官任谏议大夫,为避炀帝暴政,弃官举家入闽。朱福系黄鞠姑父,早黄鞠十年入闽,定居于霍童石桥;黄鞠晚到,初住七都坂,后访亲到石桥,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物华天宝的霍童山水,遂商请朱福让地。朱福对内侄的要求欣然同意,让出石桥,举家迁往相邻的咸村。黄鞠在这里“凿龙腰、开霍地”,使霍童成为一个繁荣富庶之地。为感念朱福之谊,黄鞠便在每年桃花盛开的二月,迎请朱福回故地过寿,除了宴饮款待,还组织踩高跷、挂花灯、舞线狮等演艺活动为姑父助兴。时光荏苒,斯人作古,但从此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独特的民俗因山水的珍爱绵延留存并弘扬光大。


霍童二月二灯节盛况


待我们赶到霍童时,天已见黑,由大小童峰组成的“睡美人”山形在月光下惟妙惟肖,千年古镇则氤氲在烟花鞭炮的热情之中。场面声可震天,水泄不通,始知成语“万人空巷”原是如此贴切。霍童万全、华阳、忠义、宏街四境各“堡”(相当于氏族)的花灯接受家家户户的恭迎,从各个路口晃晃悠悠地齐聚到街中心的会场前。我仿佛身临鲁迅笔下看社戏的情景。一声“咚咚呛”,大鼓怒钹之声盖过鼎沸人声,好戏上演——线狮出场了!


两米多高、十几米见方的车台上,三只金毛狮子趴在台中央。作为指挥的鼓手向观众三鞠躬,然后敲响了欢乐的节拍。线狮在十数人的操纵下,时而坐立、蹲卧、搔首、挠痒、舐毛,仿佛乐曲的前奏,又似运动前的热身。俄而,台前方的空中抖出一个彩色光球,立即引起众狮的注意。伴着“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时疏时密的鼓点,众狮围着球儿戏耍、争夺,正耍得欢,彩球倏然不见了,狮子左顾右盼,四处寻觅,一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后,却见彩球已在台左台右的半空中引诱,突然“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只见两只狮子一改先前温驯、憨态的模样,起而纵身跃起,左抢右扑,大有“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之势,只见两道“黄光”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迅疾之势引得围观的人们一阵惊呼,近戏台的观者更是倒退几米。惊魂未定,却见双狮已抱得彩球归,在那里用嘴含球交换着玩呢。仿佛在说着,和谐共享才是王道。目不暇接之际、思绪飘摇之时,那激越的鼓点远去,那牵动狮身的众多绳子隐去,还有人山人海也没然不见,我的眼前只有那激情跳跃、快乐嬉戏的狮子。似乎狮即人,人即狮,狮人共舞、狮人相融。末了,狮子的口中喷出一团火焰,而后像魔术般抖出一幅春联。此刻,鼓乐声、掌声、欢呼声、鞭炮声齐喧,古镇又一春的热闹喜庆,连我这外来人也融入其中,在这个不眠的夜晚欢乐着。


之后,我又有了多次欣赏线狮表演的机会,每看一回,就多了一层关乎历史、关乎文化、关乎风俗的积淀。


最近一次观线狮的表演是在白天。霍童镇新落成的线狮馆里,这个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线狮,已成为霍童旅游的一个精彩项目。宽敞的馆所分成表演区和观演区。线狮的文武之风依旧,在锣鼓声中弹跳、腾跃……看着听着,观众如我者往往就会开了“小差”,目光顺着牵动狮子的绳索跃向后台,注视着台后十几名身着黄色武术服的精壮汉子,他们双手紧拽线狮绳索,目不转睛、忽前忽后地控制着绳子的高低、长短、松紧,这些绳子仿佛就是狮子的神经,随之而起各种起跳、打转、摇头摆尾动作。我不知道一只狮子要多少根“神经”才能牵动那么多精细的动作,但见得三米高台,众多手指粗的麻绳相互交叉错落,却一点也不缠绕扭结。别看那些用竹蔑为架、布条缝制、彩色丝线缀毛的狮子在台前如木偶般轻巧舞动,其实那线狮的分量轻则一二十公斤,重则三四十公斤。不说运作技巧的协调与配合,仅操线绳所需的跑跳与臂力,也需多年之功。无怪乎那些肌强力健的拉绳小伙个个大汗淋漓。如果说台上的线狮表演是一幕精彩的魔术,那么,台后这数十根绳索的拼搏就像是魔术的谜底,让人恍然大悟却又佩服之至!


台前幕后


走出线狮馆,眼前是黑瓦红柱白墙的文昌阁,几十幢保存完好的明清古民居传递着耕读传家的气息。绵延的“睡美人”山峰下,霍童溪水静静流淌。也许是古镇曾经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让祖孙偶然的一次逗趣衍化成一方水土的悠远技艺。那么,在交通日益便捷、商品化浪潮汹涌、许多乡村日益凋蔽的今天,从独乐乐走向众乐乐,霍童线狮不仅传承着这项技艺,更呼唤着游戏源头古朴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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