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流沙河 | 再想起,谁能保证还在?
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听一个文人,温柔你的来路与归途
2019年11月23日,著名文化学者、诗人、作家流沙河在成都因病去世,享年88岁。
十年作诗,十年作文。在人生最美的二十年里,阅遍沧桑。“理想使你忘记鬓发早白;理想使你头白依然天真。”那个热情讴歌理想的诗人,倾其一生,与文学默默相守,与理想依依相随。他说,理想,“有时候又是海与天相吻的弧线,可望不可即,折磨着你那进取的心”,却依旧要一路高歌“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阳正晴”。他以这样的晴朗在时光悠悠中,活出了至真至纯的模样,亦鼓舞着徘徊迷茫的我们——走下去,好好的。
流沙河老先生的身上有着中国传统文人骨子里的孤傲、清高,亦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份平和。他称自己尽职地捍卫着传统文化的自由。一本《庄子现代版》说不尽他对人生哲学的思考;沉迷于古文字研究,他极力推崇“正体字”的回归;儿时背诵的古文,他用一辈子去记忆、消化,去形成他的文化性人格。
文化是他的信仰,而传承成为了他赋予自己的担当。已至暮年,流沙河先生仍每月坚持在成都市图书馆开展传统经典的讲座。他用幽默而通俗的语言,向听者描述朝代的兴衰更迭,帝王将相生存的心惊胆战,才子佳人的爱恨纠缠,平凡百姓的柴米油盐,文人雅士的多愁善感……
先生是地道的成都人。生在成都,他一生的起起伏伏都与成都血脉相连。在《为成都人叫魂》一文中,他坦言,不在成都的日子,“多次梦见成都”。相比众多少小离家老大难回的游子而言,留下,是他义无反顾的抉择。这个难得历经乡愁的文人,却吟咏出了一片眷恋。
岁岁年年,不论昨日今朝,还是往后的时日中,相信流沙河老先生总会满目柔和地看着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乡愁三种
流沙河
鱼回游,雁南飞,乡愁也。夜旋灯,葵花向日,亦乡愁也。钟仪幽囚于齐而弹奏楚调,庄舄病痛于楚而呻吟越腔,皆是乡愁典型。碧海青天,嫦娥夜夜失眠,也是。出门想故家。
出海想故土。出洋想故国。飞到月亮想故球。有一天飞到外星系,人会想老太阳。乡愁之乡,可小到床,可大到宇宙,可空到乌何有。
无论小乡大乡,一旦有了空间隔离,便有乡愁萌生。嫩绿年华,不识乡愁何物,梦见远走高飞,乐于离家去国,寻找所谓前途。多尝忧患之后,混到落叶之年,才渐渐想起“我从何处来” “我归何处去”而乡愁生焉。余光中《乡愁》结尾一段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这便是空间隔离的乡愁,起码的乡愁,不但人有,笼禽槛兽也有。
深一层的乡愁,既萌生于空间隔离,且茁壮于时间隔离,很难抚慰。这是因为,空间隔离容易打破,时间隔离没法克服;游子容易归故乡,老人没法回童年,除非有一天能打通时光隧道,溜回往昔,重温旧梦。唯其很难抚慰,这种深一层的乡愁更美丽,更感人。
痖弦《红玉米》写童年印象,抒发的是这种乡愁。纵然红玉米至今还挂在檐下,河南乡间故宅檐下,风至今还吹着,但他小时候“逃学的下午”以及“私塾先生的戒尺” “表姊的驴儿”“道士的唢呐”“叫哥哥的葫芦儿”“外婆家的养麦田却一去不复返矣。他若回乡一游,喜悦之后,或当陷入更美丽的悲哀,亦未可知。抚是抚不平的,慰是慰不安的,这种深一层的,时空两隔的乡愁啊,下襄阳,向洛阳,徒增感伤罢了。
罗门《望了三十多年》写老兵在台北怀故土,也是这种乡愁。老兵想念“榕树下的童年”,谁能替他找回?他的母亲已故,谁能起死回生,为他?“玩水的小池塘”“墙角的菜油灯”“田里那头老牛”以及“井水”和“石板路”,老兵想的这些,谁能保证还在?这种乡愁,真是燕子不知何世,斜阳里说兴亡,悲哀无助,很感人的。
出于恋巢的本性,遂有第一种乡愁,起码的乡愁。再加上对生命的敏感,悲岁月的流失,乃有第二种乡愁,深层的乡愁。有第三种乡愁乎?有,例如余光中《呼唤》:
就像小时候
在屋后那一片菜花田里
一直玩到天黑
太阳下山,汗已吹冷
总似乎听见,远远
母亲喊我
吃晚饭的声音
可以想见晚年
太阳下山,汗已吹冷
五千年深的古屋
就亮起一盏灯
就传来一声呼叫
比小时更安慰,动人
远远,喊我回家去
回家,回五千年深的古屋,这是文化乡愁,比前两种更深。这种乡愁,既是一种感情,又是一种觉悟,常人少有,智慧者或有之,当他玩到“太阳下山”而背脊“汗已吹冷”时。这第三种,我说它是乡愁,因为它涵藏的仍然是“我从何处来”“我归何处去”这个老问题。
“‘玩水的小池塘’‘墙角的菜油灯’‘田里那头老牛’以及‘井水’和‘石板路’,老兵想的这些,谁能保证还在?”
当我们再读这字字句句,因饱富的深情想起作者,谁能保证还在?但其间的余韵即是永恒。
向永恒的流沙河,致敬。
图源unsplash,新浪微博@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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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勋荣
责编 | 马飞羽
文编 | 陈一霞
指导 | 逸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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