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杨牧：在将尽未尽的地方中断，静
时光的命题
杨牧
灯下细看我一头白发：
去年风雪是不是特别大？
半夜也曾独坐飘摇的天地
我说，抚着胸口想你
可能是为天上的星星忧虑
有些开春将要从磨羯宫除名
但每次对镜我都认得她们
许久以来归宿在我两鬓
或许长久关切那棵月桂
受伤还开花？你那样问
秋天以前我从不去想它
吴刚累死了就轮到我伐
看早晨的露在葵叶上滚动
设法于脉络间维持平衡
珠玉将装饰后脑如哲学与诗
而且比露更美，更在乎
北半球的鳞状云点点反射
在鲭鱼游泳的海面，默默
我在探索一条航线，倾全力
将岁月显示在傲岸的额
老去的日子里我还为你宁馨
弹琴，送你航向拜占庭
在将尽未尽的地方中断，静
这里是一切的峰顶
2020年3月13日，台湾诗人杨牧逝世，享年80岁。
他携着满袖浪声而来，伴着风的朗诵而去。
也曾穿越时光，与古典诗歌激荡心灵的浪花；也曾跨越大洋，于异域文化寻觅回答。最终以自我的方式，完成了文字的回归。他是现代诗歌王国的娇子，更是自然的孩子。
杨牧曾在其诗选的《代序》中写道：
有一年春天或也许是冬天将尽的时候，我独自驱车过北美洲一大岛中央山地。出发后随林相改变，很快就感觉山路寒气渐浓，转折升高，则路边早已满积昨宵残余，未融的白雪，不久看到迎面又有新雰飘至，能见度愈差，乃将车暂停路边一巨松下，前临断崖，瞬息只见白茫茫一片，谷底森林尽陷雪中。
我自忖此刻独自一人，果然谁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了，在雪花六出飘舞的异域荒山：完全自由，完全独立。良久打开车门踱出，则天地远近澒洞寂寞了无声息。山岭逐渐现形，早雪俄然停止，浮云诡谲，纷纭舒卷。许多古典诗赋的形象和节奏不断涌向心头，须臾又仿佛天籁贲起，化为长歌，绵亘纳入无垠时空之外，提醒我须赶快准确诚实地索引，使用，赞颂。
然而我还是决定，这一刻的体验悉归我自己，我必须沉默向灵魂深处探索，必须拒斥任何外力的干扰，在这最真实，震撼，孤独的一刻，谁也找不到我。
对合格的诗人而言，在气象万千的生活中时时灵感突现，诗赋喷涌，再正常不过。但优秀的诗歌，不仅是经验表达，更是灵魂的自白。当一个诗人被随处而发的诗兴牵累，其所传之情，不过如泛滥之洪，汹涌过后，仅有短暂的破坏，留不下长久的回响。沉潜文字已久的心，也须摆脱束缚，回归本真，洗涤被庸碌浸润的灵魂。
这也是他赠予所有生命的启示——在彷徨或厌倦时，请安静而孤独地探索灵魂。
杨牧是这样一个无畏的诗人。他敢于直视自己的灵魂，敢于叩问内心的真实。他在诗歌中独白，在诗歌中凝视时光。
《时光的命题》，从“去年风雪”“开春”“秋天”最后落于“老去的日子”。
的确，于万物而言，时光的旅途不过是慢慢老去。像在一个明媚黄昏，听皤然白发，将过往，历历数出。有人细说与老伴相守的岁月，有人笑谈晚辈成长的光阴；有人愁远人未归容颜老，有人怨抱负未展鬓先斑。少有人，凝望闪闪星光，皎皎月桂，点点晨露，片片白云，如此宁静温婉地接受消逝的时光——甚至，有些俏皮地调侃吴刚的神话，有些大胆地挑战时间的变迁。
时光的命题，在你，在我。
不妨借诗歌抵制哀伤，体会悲悯，想象喜悦，体味幸福，提升生命。
伟大的诗人，请许我们，独坐飘摇的天地，抚着胸口，想你。
图片来源：unsplash，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朝向一首诗的完成》截图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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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时光』主播责编 | 马飞羽
文编 | 陈一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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