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自言自语
我上班的地方离我母亲家很近，离我家要远一点儿。
有天中午，我感到很累，就对店长说：“我想去母亲那里休息会儿。”
店长说：“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你还是早点吃了饭去吧，免得弄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想也是：假如母亲中午没有备我的饭，我去了他们会着急。如果他们用简单的方法招待我，在日后很长时间里他们都会念叨个不停。
我到母亲家时，父母已吃了午饭。父亲去另一个房间午睡，母亲在院子里坐着。她见我进来，忙探头看一眼屋里的挂表。-------此时正是尴尬的正午十二点。母亲慌忙问我：“你吃饭了没有？”
我说：“在店里吃了。”接着我又说：“我中午时间很紧，来家里歇一会儿就走。”
母亲听了，马上表现的比我还急。她说：“那快去屋里睡一觉吧。沙发上有现成的枕头，也凉快。”
我掀开挂在门口的塑料门帘，一边往里边走一面问母亲：“您不睡吗？”
母亲说：“不睡，中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沙发就在客厅的北墙上。我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就在我躺下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种内疚感。想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到哪里，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我都是先打起精神进行一些礼节性的寒暄和问候。唯独到了父母家里，我就会把语言省到最少，把情绪放到最原始，把身心放到最轻松，从来不需要强迫和伪装自己。
但此时如果不睡，整个下午我就很难坚持。于是，我安慰自己说：以后有得是时间，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我还没闭上眼睛，就听母亲在外边说： “这次买的蜂窝煤比上次买得好很多；上次买得蜂窝煤太暄不顶用。”我以为母亲是在跟我说话，刚想接茬。哪知母亲话锋一转又说：“你们现在上班八个小时，我们那时上班12个小时，一天下来腿都累直了。”我这才想起母亲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于是，我翻过身去，不接母亲的话茬。母亲又说：“你弟弟爱吃地瓜，你爸赶集买了好多地瓜，就等他来家里拿”。母亲说完这句话，我以为她不再说下去了，哪知母亲在停了不到五分钟后又说：““今年的石榴结得比往年多，等石榴熟了你们来拿。”
母亲这么不停地说着，想起什么说什么，看到哪里说到哪里。既没时间上的顺序，也没完整的故事情节。我被她吵得睡不着，就冲外边大声喊：“妈哎，别说了，吵死我了。”
母亲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喔”了声，说：“你看，我忘了你在屋里睡觉。我不说了，你睡吧！”
我闭上眼睛，大脑却是一片混沌。我辨不清此刻是在梦里，还是在母亲的自言自语中游走。总之，我一会儿回到几十年前住过的老家，一会儿又看到母亲在厨房摊煎饼；一会儿又听到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推磨得声音。一会儿又看到：连阴雨正在不停地下着，厨房的柴火用光了，母亲仰脸对着天说：“可别再下雨了，再下就做不熟饭了。”
我在母亲最后这句话中醒来，确切地说：我根本就没睡。
我躺在沙发上，心里一阵酸楚：因为母亲的爱唠叨全和我们兄妹有关。
----我们兄妹中最小的弟弟成家也三十年了。因为我们住得离父母家都很近，所以，也就没有回来住的习惯。母亲从一个热闹的大家逐渐演变到与父亲两人相守，从过去的忙忙碌碌逐渐演变到无事可干，从过去的终日絮絮叨叨到今天的无人对话。这一巨大落差让母亲在短时间里很难适应。于是，当她思念某个孩子时，她就会念叨这个孩子平时干得某一件事，这样的絮叨会让她从中找到安慰和幸福，天长日久就成了一种习惯。
我这么想着时，墙上挂表的指针也在无情地走着。店里一定很忙，我得赶紧回去。因为店长已经对我格外开恩了。
我迅速爬起来，快步向院子里走去。
当我走到院子时，母亲用疑惑地目光看了看我问：“刚才我是不是又自言自语了？
我怕母亲内疚，忙说：“我睡着了，没听见。”
母亲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我推起车子向外走去。
母亲跟在我身后送我。
就在我骑上车的那一刻，母亲用非常羡慕的口气对我说：“还是上班好，上班时间过得就快啊！”
母亲话音还没落完，我已窜出老远。
到胡同口转弯的那个地方，我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我八十岁的母亲已经转过身，慢慢向家里走去。微风撩起她的白发，她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又落寞。
那一刻，我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等我休班一定回来，陪您一起回忆往事，陪你一起共度现在，陪你一起洗菜做饭，陪您一起拉呱聊天。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