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张远：红楼观鸟（六）
呆雁
雁，又叫鸿。形状略像鹅，颈和翼较长，足和尾较短，羽毛淡紫褐色，善于游泳和飞行。这一属的鸟被人类驯化的较多，驯化后的雁统称为“鹅”。
红楼梦中呆雁是指贾宝玉，因他羡慕薛宝钗的美艳忘情而发怔，被林黛玉讥讽为呆雁的一个笑料。原文是：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倒唬了一跳，问是谁。林黛玉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好个呆雁，怎么看见姐姐就忘了妹妹呢，不给你甩一帕甩谁啊？非把你的这个三心二意的冤家打醒了不可！
其实林黛玉因为小性尖刻，痴情敏感而数落和褒贬贾宝玉也不是一次二次啦，刘姥姥信口开河讲了一个美丽女孩雪地里抽柴的半截故事，引等得贾宝玉牵挂不已，背地里拉拉刘姥姥细问那女孩是谁，刨根问底，听说那是一个十七八岁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一病死了。宝玉听了，跌足叹惜。之后当贾宝玉提议要等到冬天赏雪作诗会更有趣的时候，林黛玉无不冷嘲热讽笑道：“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儿呢。”弄得这个傻小子只是尴尬呆笑而已。这就是爱情的排他性，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贾宝玉就信以为真，林黛玉却看得真真，又是酸酸的，就用她那伶牙俐齿的诙谐提醒着宝玉，你也别太痴心妄想了！但宝玉心里到底“呆性”难泯，次日就排自己的贴心小斯去寻找那个供奉抽柴女孩的小庙，哪里找得到啊！
宝玉这呆性生来具有，为情而劳，乐此不彼。他的名言是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为此，他将一片热情给予了一切美丽的少女，听说傅家有个叫傅秋芳的妹妹，是个琼闺秀玉，才貌俱全，虽然未见，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看见平儿被王熙凤打了一巴掌而受到委屈，宝玉热情地把她拉到怡红院，亲手为其理妆，“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为恨怨。今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心内怡然自得。”看见香菱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石榴裙，忙将自己的丫鬟袭人的裙子给她换上，竟然不顾袭人的醋意，着实心中畅意。还有那次放风筝的时候，宝玉的美人风筝放了半天，只起到屋顶高便落下来，急的宝玉满头大汗，恨得掷在地上，指着风筝发狠说道，若不是个美人，我一顿脚跺个稀巴烂！
贾宝玉的呆意叫常人是无法理解的，他是那个时代富贵子弟的另类，用兴儿的话说，成家的疯疯癫癫，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连外边的婆子也说，“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另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然而这种不为人理解的呆不是呆板、傻帽，也不是西游记的中呆子----生性愚鲁的猪八戒，而是一种痴情，一种对爱的偏执。在慧紫鹃辞情试莽玉之后，贾宝玉因听说林黛玉要回老家嫁人，立刻发了呆性，只见他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这可真是呆了--这症乃是急痛迷心所致。满面急怒的袭人，去追问紫鹃，说，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黛玉一听此言，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但还是林黛玉深知宝玉的心思和秉性，急忙命紫鹃去怡红院：“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他只怕就醒过来了。”果然宝玉一见紫鹃便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
虽说宝玉的呆性让大多数人难以理喻，然林黛玉却引为知己，这就是爱情的魅力和爱情的理由。史湘云劝宝玉： “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立马不是变了脸色，不再是那么温顺，说出他的反感：“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并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这些话正好被原想过来探宝玉的林黛玉听了个正着，心中深感又喜又惊，又悲又叹。宝玉出来正好遇上黛玉，两人互诉肺腑之言，贾宝玉款款温语，对林黛玉说出“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简直都成一对呆雁。然而这样感人的场面却被袭人褒贬为两个雀儿在打架。
命运总是在摧残着有情人。整个贾府对他们的爱情视而不见，为着他们所谓的金玉良缘而打杀这对有情人。虽然两个人因误会和猜疑经常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然而两个人的心却越来越近，心中的烦恼越来越重。林黛玉在她的咏菊诗中说，“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相爱有怎么样，在那个包办婚姻的年代，是以权势联姻为目的结合，最终还是被掉包成婚，强行拆散。那次群芳在行覆射的酒令时，林黛玉替宝玉说的酒令竟一语成偈：“风急江天过雁哀，那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曲回肠。”一只折足雁，何来雁成双！
宝玉傻性为情乖，寻愁觅恨不足呆。
富贵人儿不致仕，厌学却把诗来裁。
心中铸就木石盟，金玉成婚冷宝钗。
可怜红楼梦不成，抛却尘缘作笑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