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南门口的邻居“烈属娭毑”，她的丈夫救过毛泽东
文/彭罗生
1972年，我家住南门口栗茂巷一栋四层楼居民点。我家住二楼一号，住二楼五号的是一位娭毑，名叫周坤元，她是潘心元的遗孀，我们亲切地称呼她为“烈属娭毑”。两家均为两间房，二楼有一个阳台，我们开门即可相见。
潘心元是何许人也？一般年轻人不会知道。
他是中共党史的重要人物，中共浏阳县委第一任书记，中央巡视员，是我党早期从事工农运动和武装斗争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在“秋收起义”前夕还救过毛泽东同志。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8月底潘心元赶到安源，配合毛泽东同志组织筹划湘赣边秋收起义，由潘心元陪同赶往第三团驻地铜鼓，预备一同随第三团行动。
毛泽东、潘心元走到七溪坳时，突被团防局巡逻队截住。团丁们不由分说，便要抓捕二人，关键时刻，潘心元将手伸进长衫衣袋，装模作样地摸，顺手带出一大把光灿灿的银元。银元散落在地上顺着山坡滚进草丛，团丁们顿时两眼发红，互相环视一下后蜂拥奔下山坡……
趁此机会潘心元示意毛泽东钻进路边的密林逃脱，他自己故意则沿着大路向相反方向逃跑，一路跑跑停停，有意让团丁们抓住自己，以掩护毛泽东脱离险境。
过了二天他才趁团丁在押解他去县城路上的疏忽机智逃脱。
得益于潘心元的机智勇敢，毛泽东才得以按时赶到第三团驻地，按计划指挥秋收起义，开始了中国革命的新篇章。
1928年，潘心元任湘东特委副书记，带领游击队支持彭德怀等领导的平江起义。
1930年9月，由周恩来安排，潘心元赴浙南地区巡视党务工作和军事工作，同时任浙南红十三军政委。1930年月12月因叛徒出卖，潘心元在浙江省玉环县被捕，英勇不屈，壮烈牺牲，时年27岁。
潘心元和周坤元生有一子二女，即儿子侠游和大女侠仙、次女侠仁。潘心元去世后没有留下照片，因大女长得酷似父亲，故湖南烈士公园烈士塔内的潘心元遗像就是按大女的照片炭描的。
长沙刚解放时，儿子侠游就随王震将军去了新疆，与“烈属娭毑”住在一起的只有孙子五毛，三毛原在湖机翻砂车间工作，经常回家看望娭毑。其他的孙子都随父亲在新疆工作。
我和烈属娭毑一家的关系都很好。
八十年代出现了“文凭热”，我就听她抿着没有牙齿的嘴巴说过：“如今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哩。”受她的影响，恢复高考后，她的孙子三毛就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分在长沙市政府信访办工作，后调长沙中级人民法院任副院长。与此同时，五毛也考起了电大“古汉语”专业。
“行要好伴，住要好邻”。二楼3号贴邻许家姐弟俩也考取了电大读书。1984年我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也卷入了“文凭热”的旋涡，辞去了厂长职务考取了省党政干部专修科，脱产读书去了。
因此我和五毛有共同语言，经常在一起谈古论文。他新疆的七妹来长探亲时，还在我家搭过铺，与我爱人睡一床。1976年我爱人生第二个小孩鲲儿时，当年我出差不在家，还是新疆回长探亲的六毛借了一副两轮担架将我爱人送到医院生产的。
“烈属娭毑”刚搬来时，我还见她带过别人的小孩，以此补贴家用。她生活非常俭朴，36户人家共用一个水表，如水费不对数，她要孙子五毛去楼下挑水吃。我问过她：“您每月生活费多少？”“每月三十元。”
“这太少了，你又没有退休工资，应该找政府加一点呀！”
“解放初期，政府要我去北京某机关当幼儿园的园长，我没有去……”
听到她的回答，我对这位“烈属娭毑”的传奇人生更感兴趣了，在闲聊时有意识地了解她丈夫潘心元的情况。
那时，浏阳老家经常有人来采访她，有时住在她家里。我有意与来人搭讪，最感兴趣聊的还是潘心元勇救毛泽东的故事。潘心元在给党中央的《湘东各县工作报告》中谈及此事，却仅只写了简短的20字：途中我被捕入狱，因此只救了毛同志一人赴铜鼓。由此可见，潘心元的为人，从不居功自傲。
烈属娭毑没有和我讲过潘心元勇救毛泽东的事，只说毛泽东到她家来过，毛泽东和潘谈话时她在外面放哨，还说潘心元在世时曾给中央写过一次报告。她讲的“报告”就是《湘东各县工作报告》，现存中央档案馆。
周坤元的娘家也是一个大地主，比潘家还有钱，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周坤元与潘心元是同学，出嫁时送陪嫁物品的队伍有近一里长。
潘心元牺牲后，为防止国民党斩草除根，周坤元带着两个女儿东逃西躲，其子侠游由祖母带到娘家北盛乡藏起来了。湖南刚解放，儿子侠游已随王震将军去了新疆。周坤元当年约五十来岁，某一天，浏阳老家的熟人李炳金大叔拿着潘心元的借条找到周坤元说：
“事情是这样的，大革命时期的一天，潘书记找到我说地下党活动经费十分困难，叫我设法帮助筹点款。当时我二话没说就将全家人几年省吃俭用省下的一笔准备盖房子的钱全部交给潘书记了，潘书记当时写了这张借条给我。后来大革命失败了，你们家也遭了殃，我不能再对你们落井下石，因此就偷偷地将借条藏在自家墙洞里，躲过了国民党的一次次搜查，现在解放了，我们的事业也胜利了，几天前我才从墙洞中取出了这张条……”
周坤元从沉思中醒来，对李炳金感激地说道：
“炳金大叔，谢谢你当年对心元工作的支持，也感谢你对我们全家的同情与厚爱，心元当年欠下的钱，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还清的。俗话说父债子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心元虽不在了，但有他的儿子在，有我在，有我们全家在，我们一定会分期分批给你还清的……”
从那以后，周坤元就更加精打细算地安排一家人的生活了。她本来就没有固定职业，是靠帮人洗衣为生的，为了还债她又去为人看管孩子做一些杂活……
李炳金手中有潘心元当年借条的事后来被湖南省政府知道了。时任省政府主席的王首道同志是潘心元的同乡，又是在长沙读书的学友，大革命时期他一直跟潘心元南征北战，结有生死之交。他的名字还是潘心元帮助改的呢，他原名叫王芳林，因地下工作斗争需要，需另取一个名，潘对他说：“一个革命者，首先要有高尚的道德，你就改名叫王首道吧。”就这样王芳林就改名王首道了，并一直延用至今。
对于李炳金手中的借条，王首道更是一清二楚，当时地下党根本没有经费来源，全是靠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去筹划，特别是党决定发展武装以后更是需要大批经费去购买枪枝弹药。
在这期间潘心元筹的款最多，据王震同志回忆，当时他在长沙城里打工，每月工资收入都全部借给潘心元作为地下党活动经费，然后他拿着潘心元的借条到浏阳乡下的潘家挑谷。因为潘家是大户人家，名门望族，潘心元是独子，为筹措党的经费，打出这样的借条不知多少？用潘心元的话说：“我家的财产是剥削来的，让它回归老百姓吧！”
“无论如何，我们党不能叫潘心元家人为我们还债了！”王首道动情地说，经省政府研究后，由省财政拨出专款偿还了潘心元的这笔借款。
潘心元一家的困难生活，也引起了党组织的重视与关怀，时任中央组织部部长的张启龙同志，原是潘心元的老战友、老部下，对潘心元一家的情况最为了解。他在北京为周坤元安排了一个某机关幼儿园园长的职务，要她去北京工作。但周坤元说：“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领导，文化水平又不高，还是让有能力、有经验的同志去干吧。”
后来李维汉也曾两次与湖南省委商定，安排周坤元到省政府参事室工作，但又被周坤元婉言谢绝了。
1972年，周坤元搬来南门口栗茂巷时已是七十余岁了，她原住仰天湖，仅一间房，也是直管公房。
1979年，周坤元由孙子五毛潘定术陪同去了一趟北京，住在王震家里，还到过王首道家和宋任穷家，时任组织部长的宋任穷主动关心她的生活，不久其子潘侠游就从新疆调回长沙安排到湖南省参事室，在新疆的孙子也随父亲调回长沙，安排在长沙市的企业工作。
1992年，由政府照顾，周坤元搬到朝阳新村去了，虽说是三室一厅，多了二间房，但也是老式直管公房，两户人家共一张大门。1995年我家也搬到新址去了，屈指一算，我和烈属娭毑做了二十年的邻居（1972-1992）。1997年我和爱人还去看望了她，烈属娭毑头脑清醒，还认识我们，说了一句：“罗哥、惠兰来了，请坐！请坐！”此时她的家人请了一个专职保姆照顾她。
由于两家各自搬迁，我又忙于生计，因此很难会面，前二年邂逅五毛定术，他说娭毑是1999年4月逝世的，享年101岁，政府为她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今年又遇见五毛，他说：“浙江省玉环县为了纪念潘心元的壮烈牺牲，将原墓修缮一新，我们家还派代表参加了。”
时间荏苒，往事如烟，作为邻居，我的好邻居百岁老人周坤元见证了我结婚、生子和工作调动。我见证了她艰苦朴素、不以烈属自傲的高尚情操。革命先烈潘心元的英勇事迹教育了我，烈属娭毑的低调、俭朴及治家之道，使我敬佩不已。
回忆往事，能与革命先烈的遗孀为邻，我感到无比的荣幸和自豪！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耳濡目染了革命先烈潘心元的正气和百岁老人周坤元的“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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