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岛
长沙，自古便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城市，留在人们记忆深处的是美味的吃食，琳琅的商铺，充满市井气的街巷，越策越韵味的人情。
无论是周末还是节假日，位于长沙天心区的黄兴南路步行街都是灯火辉煌，人潮涌动。六十年代以来，黄兴路就是长沙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在古时的长沙，黄兴南路南门口至织机街口称为南正街，1941年黄花节，为了纪念革命先驱黄兴，改为黄兴路。（黄花节，民国时期设立的节日，纪念1911年阴历三月二十九日的黄花岗起义）老黄兴路一角|图源柳玉先生
2002年，黄兴南路步行街建成，北起司门口，南至南门口，为纪念黄兴诞辰130周年（2004年）而立的黄兴铜像伫立于北端街头，净高5.6米的黄兴铜像下也成了长沙人碰头见面的老地方。
作为长沙极为繁华的街市，黄兴路有着众多的老字号，九如斋食品店、建湘百货店、沁芳水果店、德园包点等等，都是老长沙人忘不掉的记忆。
九如斋食品店|《老照片中的长沙》
人们在这约会吃饭、喝酒摆宴、置办物品，这条街承载着人们的生活喜乐，留下了市井寻常的所有痕迹。
走在黄兴南路步行街上，在城市中心最闪亮的聚光之下，与每个过往的人摩肩擦踵，我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来，是远道而来的游客还是刚刚下班的白领，又或许只是一个携着小小梦想的街头表演者。
一幕幕都是你
一尘不染的真心
与你相遇 好幸运
——《小幸运》田馥甄
留着一头长发的海燕，背着吉他提着音响走在人群中，径直往步行街中段的空地走去。今晚，她将在这里演唱，用长线将自己演出的区域划分出来，提醒观众往里靠近，人群逐渐聚集，海燕开始了今天的第一首歌《小幸运》。25岁的她正拥有着最充实的高光时刻，白天忙碌着自己在通信行业的工作，晚上唱喜欢的歌给喜欢听歌的人，当初跟着一帮爱唱歌的朋友走上街头，如今已经街唱四年多。对于在街头唱歌的她而言，获得街头艺人表演证在步行街不用担心地唱歌是一种小幸运，对行走在街道的人们来说，偶遇一份清澈温柔的歌声也是一种小幸运。2017年，带着想要发扬街头文化的念头，由长沙舜天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发起，长沙进行了首批街头艺人的甄选活动，由长沙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长沙市黄兴南路步行商业街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和长沙舜天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联合举办。
长沙是继上海、深圳之后，国内率先对街头艺人进行管理规范的城市，经过专业甄选后，由街艺星秀组委会颁发许可证，艺人持证在黄兴南路步行街表演。主办方还给这些艺人赋予了一个专属称谓“街艺星秀”，现通过考核持证表演的“街艺星秀”共11组，包括绘画、舞蹈、唱歌等表演形式。作为娱乐之都的长沙，城市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充满了艺术的可能，既有如火如荼的娱乐节目，录影棚里的当红明星，也有最抚慰人心的街头歌声，熙攘闹市的明日之子。在国外，街头艺人已经是常见的城市风景，巴黎街头、纽约地铁、伦敦泰晤士河边，都有各种街头表演者的身影。这些城市对于街头艺人也有相应的管理和规范。
据媒体报道，英国的街头艺人需要考取执照，才能在街头、地铁站、广场等地表演。部分地区会实施年度考核，不过关者吊销执照；在澳大利亚，街头艺人是一个受政府监管的职业，如果固定在一个地方演出，警察会对他们进行身份登记，并收取税金；在美国的街头艺人需要取得合法牌照，但如果个人小规模表演，含有半乞讨的性质，就不需要批准。
美国波士顿昆西市场的街头艺人表演 城小忆2018年拍摄
中国文艺史上的街头文化历来就是精英文化的源泉，民间也早有街头艺人这一群体。《清明上河图》的画卷中，繁华的宋朝街市可见市井文化的兴盛。
《清明上河图》局部|张择端
在《中国古代杂技》一书中，对明清时期的街头艺人进行了描述。明代江南地区，每逢清明时节，人们热衷于远足踏青，一些杂技艺人会在露天旷场表演。
据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记载，“桃柳荫浓，红翠间错，走索、骠骑、飞钱，抛钹、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筋斗、舞盘及诸色禽虫之戏，纷然众集”。还有艺人模仿《水浒传》中的人物，惟妙惟肖，可以说是早期的民间表演艺术。杂技图 |《三才图会》
晚清时期，在天津街头有一群演戏唱曲说相声的艺人，被称呼为吃开口饭，密集的人群，热闹的集市，诸多的庙会，为街头表演提供了良好环境和稳定受众，宋五、胡十、霍明亮等著名木板书艺人的说书段子，流传在天津的大街小巷。
大树下说书|图源网络
在一些老照片中，也能找到街头艺人的影子。人们围观险象环生的杂技表演，在大树下听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讲《三国》。
长沙人对街头表演也毫不陌生，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带着在湘江边上听花鼓戏，江水朦胧，唢呐声起，声画构成的那个瞬间，是童年时对街头表演的初印象。
许多卓有成就的歌手曾来自街头。1997年，民谣歌手周云蓬流浪到长沙，在湖南师范大学附近的堕落街唱歌多年。后来，另一位歌手小河与周云蓬在堕落街相遇，惺惺相惜的歌者在街头获得一份难得的慰藉。我说过一万次这城市的样子
每当它照亮我的心事
我想过一万次你的样子
每当我快要忘记这名字
——《长沙》绿巴士乐队
在刚刚过去的“十一”假期，长沙涌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共955.59万人次。一时间，长沙成了网红城市，朋友圈、媒体报道上都有长沙的名字。但是，网红长沙只是个标签，为何这座城市令人流连？或许每一个在长沙生活的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归属。
10月，长沙步入秋天，气温渐凉，步行街上斑斓的广告灯牌醒目、招摇，灯光映照在画板上。坐在小板凳上的女孩时不时调整下姿势，和朋友说几句话，陈国春只是认真地用画笔描绘着，画好这一个停留于此的女孩，是当下他最专注的事。在街头画画十来年的陈国春，2017年开始在黄兴南路步行街持证画画。曾经一路向北，去过全国许多个城市，最终驻留在长沙，谈及为何留下，他说作为湖南永州人对长沙自然会近乡情切，而且，长沙好，长沙人好。
两千多年的建城史让长沙的艺术文化拥有深厚底蕴，2017年11月1日，长沙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选的中国首座世界“媒体艺术之都”称号的城市，创新、开放、包容这些词汇围绕着长沙这座城市。
生活其中的长沙人最是自在，拥有着饱满的娱乐精神。早起，老长沙人买个清泉阁的包子，夜晚，年轻人奔入解放西。老去的人在这享受时光，年轻的人在这安放梦想。老家常德的余再平在长沙街头画画二十年了，如今也获得了街头表演证在步行街画画，平时还有一份网络肖像漫画师的工作。很早以前，因为哥哥在长沙工作来到长沙，又因为喜欢街头，由此开启了街头艺人的经历。只要不是雨雪天，每天五六点左右，余再平都雷打不动地带着画板来到步行街中段的固定区域，摆设好作画的工具，耐心等待着为行人们画下一幅幅漫画。街道人来人往，他静静地驻守在这一片自己的空间，在街头画画已经是他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成为打不破的习惯，为陌生过客画下一幅肖像，纵使匆匆一瞥，也是最美好的记录。前面的步行街上，满头大汗的十七又开始了另一支舞蹈，来自广州的他也是一位街头艺人，喜欢看他跳舞的观众非常多，步行街上的人群时常围成一大圈看他表演。除了街头表演，他开始舞蹈直播也有两年了，每天，不只有步行街上的观众，还有无数在屏幕那边的观众按时守候。
远离家乡来到长沙，在异乡街头跳舞，这都源于一种热爱。热爱舞蹈的他从高中就开始接触街舞，即使中间因为工作有过放弃，但是现在他说只想为了热爱表演。而说到为什么在长沙？他说或许只是一次偶然的旅行，便喜欢上这座五光十色皆可容的开放城市，而且，谁能拒绝长沙的美食，为它而留下也足矣。△戳视频观看十七舞蹈表演
在进行持证表演之前，街头艺人往往都是陷入窘境，没有固定演出场地，被城管赶，被居民投诉，一方面是街头艺术的表达，一方面是居住环境和城市管理，两者如何兼得？好几位街头艺人都坦言，管理方为他们承担了许多压力。
作为街艺星秀项目负责方，长沙舜天文化传播公司做出了很多努力，为了给每一位有才华的街头艺人表演机会，每年都会举办艺人甄选，对持证的艺人也有一系列的管理。每周表演都会有排班表，规范表演时间不超过晚上十点半，三个固定表演区域，固定2.5米半径的空地，引导观众向表演艺人靠近，以免街道两侧行人拥堵，不定时地检测音响分贝，以免影响居民生活。在这一系列的努力下，街头艺人们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在街头表演，而观众也可以看到更好的演出并不受影响。这几年，街头艺人已经逐渐成为了长沙的新风景，在社交媒体上，长沙街头艺人是外地游客久久难忘的回忆。他们热爱长沙融入长沙，长沙又因他们更具活力，在这一条街道上，是街头表演人的故事，也是开放长沙的小小缩影。2015年，王炸炸带着一把木吉他，开始了街头的演出，年轻的心总是乐于尝试，最开始他只觉得新鲜好玩，享受用音乐的方式和现场观众交流，就带着吉他走上街头了。后来随着一次次的表演，对于街头演出他有了更多的思考，也产生了自己对音乐的执念，想着如何把形式单一的街头弹唱变得更为有趣，2017年曾经出过专辑的他也不断在进行音乐的学习。除了街头唱歌之外，他还有一份新媒体的工作，虽然生活忙碌，但是努力的每一天都值得。被社畜人生左右的当代年轻人，总是自我怀疑而找不到乐趣。谁都会在人生这条不好走的路上徘徊，但是，梦想和生活不需要成为沉重的包袱，带着简单的出发点做想做的事，对于年轻的王炸炸来说，这就是他奋力追逐的人生乐趣。
街头艺人几乎没有固定的观众，这似乎也使得街头表演更像一场偶遇，在特定的时间，遇见特定的人，画着唯一的那幅画，唱着特定的那首歌，收获惊喜和感动。海燕说在几年的街唱经历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2018年的一件事。
有一位从深圳到长沙来旅游的朋友，在步行街偶然看到她唱歌，被她的表演深深触动，瞬间萌生了学唱歌、学吉他的想法，于是海燕鼓励她去做，而这位偶遇的朋友，真的开始了学习之路。观看表演的观众
每天在海燕这里微信打卡练琴，每天1到2个小时，已经坚持三百多天了，除工作出差外从不缺勤。这件事让海燕更坚定了街头表演的信念，街唱多么有意义，街唱有多么值得。当为了梦想和热爱默默坚持，或许这份努力就会在某一个瞬间影响到许多人，为他们打开生活新的可能。
在长沙街头跳舞的十七，就用他的舞蹈影响到了在北京教室里学习的一位同学。一个北京的初中生粉丝，去年从北京和妈妈奶奶一起来看十七，那位粉丝是因为十七的表演而喜欢了街舞，他和他妈妈还一起看直播支持，十七说：“这让我觉得做这个事情非常的有意义，很多人都在支持我，希望我能继续下去”。而我相信，他也一定会继续下去。街头艺人在露天的街头唱歌、舞蹈、绘画，艺术与生活这个丰富的源泉如此接近，世间百态都在其中了。
王炸炸把白天工作当做【第一人生】，把街头表演称为他的【第贰人生】，通过歌声，他的人生和路过的人生产生了交集。在【第贰人生】第259站他遇到了一群拾荒者。
有拾荒的大哥冲他比大拇指，有衣着破旧的大姐远远地坐着听他唱歌一个多小时，还有一位爱捧场来过好多次的大姐，有时用手机录，有时用力鼓掌。他们都是年龄三四十岁左右的拾荒者，手上提着蛇皮袋，看起来饱尝冷暖。因为他们的聆听，王炸炸的唱歌仿佛更多了一层意义。他说：“我在步行街遇到过很多拾荒者，他们衣衫褴褛形色各异，他们会很有礼貌的跟你打招呼，会在一旁安静的听歌，会打赏几块钱，尽管我多次说不用打赏，他们还是会走过来跟我说很好听，有时会跟我说没钱打赏不好意思然后给我鞠一躬。我不知道他们放在我琴箱里的钱是不是就是他们明早的饭钱，我也不知道我的歌声能给他们带去多大的慰藉，可是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他们力所能及的认同和慷慨。我想，我继续唱下去，为他们，也为陌生的人们，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最后一支舞蹈结束，十七收起直播的设备，画完最后一幅漫画，余再平收起了画板，陈国春准备去坐地铁，一曲唱罢，海燕背着吉他离开，王炸炸收拾好设备回家。城市街头的灯火依旧辉煌，解放西路依旧在堵车，他们身在这个耀眼而纷繁的城市，带着执着和坚定，揣着自己的爱与梦，一往无前。《成都首批街头艺人“持证上岗”盘点他国街头艺人管理情况》央广网《长沙街头艺人将在黄兴南路步行街试点“持证”表演》红网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小岛 摄影 | 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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