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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九龙仓下的老街记忆

城小忆 城市记忆CityMemory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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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郑寿山手绘。黄兴中路、五一路、蔡锷中路、解放西路围成的地块中,曾经有过的老街巷,目前大部分均已消失。图中白马巷、东牌楼以南的位置现在是长沙IFS,图中左上角的位置现在是平和堂百货、新世纪百货大楼。


文/郑寿山


湖南省最大的外资商业地产项目九龙仓国金中心(IFS)的摩天大楼矗立在长沙市司门口东北端,作为市中心黄金地块,这一项目的范围北至走马楼、白马巷、东牌楼,西至黄兴路,南至解放路,东至蔡锷路这一大片区域。


这里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曾浸蕴着我无数的酸甜苦辣。


东鱼塘街28号



我于1957年秋天从北京市随父辈迁徙到长沙,迄今已六十余年,深谙长沙的乡土人情,熟知长沙的大街小巷,把我定义为“客籍长沙人”应该较为妥切。


我一到长沙就住在解放路东鱼塘街28号,临街的门很窄小,进门穿过一条连着堂屋的小巷就可分别到达两个院落,我继母家就住在东头南向的院子里。



*陈先枢供图


从京城乍来长沙,我感觉长沙城虽不及北京城那样宽敞大气,却也不失热闹繁华。北京的胡同古朴沉寂,胡同内各个大门里全是几进的深宅大院;而长沙小街小巷里居民的住房大多是门窗对着街巷,迈出自家的门坎即刻就到了街上。


特别有趣的是盛夏酷暑的夜晚,居民们把自家竹床、睡椅搬到街巷纳凉睡觉,那个年代的人家极少有电风扇,更不知道空调为何物。




东鱼塘街28号算是市内为数不多的大杂院,北院住着花鼓戏艺术家何冬保先生,家喻户晓的花鼓戏剧目《刘海砍樵》《讨学钱》均由先生改编主演。身为市花鼓戏团团长的他,与“名人”“架子”不沾边际,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常常“逼”他亮出精彩的招式或来一段清唱,庭院里时常洒满欢笑声喝彩声。


长沙里手包子的吃法



记得那时候东鱼塘街的早晨相当热闹,沿街两边早点很丰富。


有一种“米包子”,比茶杯盖略小,嫩白松软,一毛钱五个,摊主从蒸笼中趁热取出顺势粘上白糖,倒放在类似火柴盒质量的硬纸上托给你。


葱油粑粑葱多油香,大小厚薄软硬无可挑剔,你家中有条件还可以自己带上一个鸡蛋让摊主和着米浆一起炸,并不额外收钱。



剁饼约有锅盖大小四五公分厚,上下烙起了壳,壳香心软,因为要用一定力度剁下去才不致“皮心分家”,故叫剁饼,花个三分五分钱就可以“剁得”一块“三角形”,香喷喷的吃了十分饱肚。


现今,米包子、剁饼已不见踪影,葱油粑粑也和那时“大相径庭”。巷口“瘸子”家的米粉可谓祖传了,米浆自己磨,粉皮自己烫(溏),一般就肉丝、酸辣、卤子几种浇头(码子),粉质柔韧,骨汤香溢,令周边居民百吃不厌。


半江巷里半江楼茶馆的包子也算不错,但没有鱼塘街西口的大华斋茶馆名气大,我家多是舍近求远去大华斋买包子,营业员把热气腾腾的包子从铺满松针的笼屉夹出,放在散发清香的干荷叶里递过来。



那年代老百姓多不富裕,能过早(那时长沙人吃早点的俗称)是很不错的,买好一菜一糖两个包子,先在每个包子底部各咬一口,再把两个包子底部对接在一起,双手力度适中地压扁包子往嘴里送,这时的包子甜味咸味交融,别具风味。当然,也避免了拿着包子遇到熟人的尴尬。这还是长沙里手引以自豪的“里手”处之一呢。


除早市外,东鱼塘街上日杂店、豆腐店、菜店、肉店、酱园、粮店、煤店一应俱全,在这几条街上住家,生活十分方便。


拆迁前的东鱼塘街  摄影/心口


不过这几条街上大约有十来家寿服店,橱窗里昏黄的灯光下,常年挂着直挺挺的寿服及绣着“音容宛在”“子孙发达”之类的招魂幡。还摆放着一些磁质遗像,我开始非常恐惧,路过这些店铺时感觉脑袋发秫背心发凉,只得低头闭眼快步行走。后来慢慢习以为常了。 


一只一只数苍蝇蚊子交任务



1957年秋冬,反右斗争风生水起,我们所属的解放路办事处有很多大字报,不断听说谁谁是右派,谁谁被抓走了。反右斗争的全面胜利,给随后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运动,奠定了坚实的社会政治基础。


1958年的“大跃进”如火如荼,我作为中学生(那时这个身份很自豪的,许多家境贫寒的孩子小学毕业就去工厂当学徒自食其力了)不仅要在所在学校里参加炼钢铁、炼水泥,而且要参加街道上的一些活动,比如“灭四害”,给郊区人民公社送肥料。


1958年,群众在洒水搞清洁(网络图,仅供参考)


而爱国卫生运动中灭“四害”的任务很压头,所谓"四害"包括老鼠、苍蝇、蚊子和麻雀。街道居委会规定每家每户在一定时间里要交出多少只蚊子苍蝇老鼠。


打苍蝇算比较容易;抓蚊子就较难了,先得用纱布缝制一个尖形的网子,趁着天刚黑时在门后、墙角或公厕里“网”蚊子;最犯难的是捕老鼠,那个“四害”之首恶特别精灵,穷尽办法也很难捕到。交蚊子苍蝇要一只一只数,老鼠则只须交尾巴计数,然后由居委会张榜公布。




若干年后经政府专家论证,认为麻雀虽然吃稻谷但还是属于益鸟,这一“害”就由蟑螂替补,麻雀获得最终平反。


每户定额肥料200斤支援农村



往郊区人民公社运送肥料,任务分派到户,每户按人头定额每人二百斤。肥料称之为“土杂肥”,就是家里的煤灰渣 、择下来的烂菜叶 、水沟里面的淤泥。我们解放路街道办事处对口支援东屯渡人民公社西龙大队。


这对我家可是一个艰难的任务,父母要上班,老外婆是清朝出生的小脚妇女,运送肥料自然归我承担。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匆匆吃了晚饭,拖着一板车土杂肥经浏城桥、二里牌、五里牌,径直出城往东屯渡。


图为知青拉板车送肥料,仅供参考


到了那里天色已晚,找不到签收肥料的社员,那时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只好四下敲门询问,寒风细雨的初冬,田间村落的小路又湿又滑,城里伢子的夜视能力差,一不小心落入一个大粪水池…… 冻得瑟瑟发抖的我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洗澡、烤棉衣、烤鞋子,折腾到东方微明,接着又去学校上课。


居委会组织疏浚下水道



从1958-1965的几年间,街道居委会还几度在暑假组织成年居民和学生疏浚下水道。那时街巷的下水道都是用麻石砌成,不像后来那样敷设水泥管道。


麻石街巷(网络图,仅供参考)


疏浚下水道的劳动强度很大,首先用钢撬棍把地面麻石一块块撬松撬起,套上擀面棍粗的麻绳,用近似杯口粗的竹杠把麻石抬到街道两边,路中间的下水道就露出来了。接着人就下到沟底把淤泥杂物扒进箢箕,地面上的人用绳钩把装满淤泥的箢箕扯上地面。一块麻石约两三百斤重,撬抬麻石是个极强的力气活。赤脚下到沟底清淤泥,时常会被破碎玻璃磁片划破脚。淤泥就送往郊区生产队作肥料。


下水道(网络图,仅供参考)


那个年代的人确实淳朴,这种没有分文报酬的劳动争先恐后干得很欢。我一个十来岁的初中生,霸蛮争着和大人一起抬麻石,生怕别人说自己没力气,用现在的话说,“真有些宝气”。


水站与双眼井



那时居民家里大多没有自来水设施,游击坪和犁头街各有一个水站。水价一分钱四桶,大概一百斤。每家每户挑水的活儿往往都由家中的学生担当,每天一到下午放学后,众多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涌入水站挑水,将水挑回家倒入大水缸里,一般要挑个两三担水走两三个来回。此时的街巷穿梭着急匆匆的挑水人流 ,孩子们相互呼叫嬉笑,街巷的地面湿漉漉的,形成长沙街巷一道独特的风景。


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面统一组织居民几户几户地出资,就近装上共用自来水龙头,于是,用自来水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挑水,完成它历史使命的自来水站就此关闭。



*陈先枢供图


与自来水站对应相望的是一口双眼井,座落在游击坪的西端,井台大约三米见方,被人磨得光滑的井台有些发亮。附近的居民常年累月来取井水,享受着冬暖夏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井水,无须花一分钱。


井水虽清澈,但不能饮用。每天从清晨到傍晚,井旁洗菜、淘米、洗衣服、洗家什的人络绎不绝 ,从而构成街巷的又一道风情。


记得有一年夏秋,暑假开学之前,井对面蔬菜店的人吆喝学生伢子给菜店洗芋头,酬劳每斤一分钱 ,响应的孩子还真不少。


洗芋头的流程是:用箩筐从菜店装上芋头,相互帮忙抬到井边,分次把芋头倒进自家带来的大木澡盆,用系着长绳的提桶提上井水 ,倒进大木盆,人就赤脚站入木盆,双脚不停有节奏地踩着芋头。经过双脚与芋头、芋头与芋头之间的不断摩擦,去除了芋头表面的毛泥表皮,使芋头变得干净洁白可爱便于出售。



那许多天有的孩子每天能洗几十百把斤芋头,赚上八九毛甚至一元钱,也正好算是勤工俭学一举两得。当时,初高中每学期的学费(含课本费和杂费)为两元左右。洗芋头并不累,但不知芋头释放一种什么物质,赤脚洗过芋头后双脚奇痒挠心。


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居民自来水的普及,用井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后来因居住游击坪6号胡师傅的老母亲多年疾病缠身不堪忍受,在一个深夜投井自尽,老娭毑在身上捆了一根长绳拴在地面的固定物上,为了家人打捞不用另外花钱请人。至此这口双眼井被废弃。


游击坪的公馆房



其时,在1958年,我家所住的东鱼塘街28号要办街办工厂,房产局安排我家搬迁到游击坪那幢在这片街区堪称唯一气派的公馆房里,一大一小两房外带阳台厨房,租金每月12元,直至我1991年搬到单位的临时宿舍“过渡”(当时单位房源紧张,规定“先过渡后分房”),1994年才分到一套新房。


*图源/陈先枢的博客


我在东鱼塘街和游击坪度过少年时代、青年时代、中年时代。三十四年间,我经历了继外婆、父亲和继母先后去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


那时已年届中年的我,在1986-1988年的两年半时间,蜗居于游击坪那两间愈来愈破旧几乎不御严寒酷暑的房间里,利用工作之余刻苦自学,通过法律专业国家自学考试,获取湘潭大学法律专业大学文凭,其间由单位送到中央政法学院学习,继而一鼓作气通过律师考试,获得国家律师资格和律师工作执照。



作者的律师徽章。1986年全国律协第一次代表大会后,全国律协制作了此种律师徽章,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枚正式的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律师徽章,从此也开启了律师徽章的新纪元。郑寿山供图


1988年,年逾不惑的我终于携手一位年过而立的工程技术人员大女,我们俩不折不扣地“超额完成”大龄晚婚的“光荣任务”。次年,我们的小宝贝女儿来到世间,让她最先感受的无疑是游击坪、鱼塘街这些祖辈父辈体味过的街巷世俗风情。


时光荏苒,二十多年过去,独生女从国内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去了欧洲一所世界名校大学读硕,商业经济金融专业,学业有成后在欧洲工作。


逝去的街巷



最后还要提起国金中心两幢大楼及裙楼这块地方,其面积大约300米见方吧,算不得很大,但原来在这个范围内的小街巷竟有二十条之多。


它的北端有南北走向的走马楼、犁头后街、犁头前街,东西走向的白马巷、东牌楼。



东牌楼这条小巷,经改造拓宽为市内微循环道路,叫东牌楼街。照片是街的东口。郑寿山供图


走马楼仍在 ,成为平和堂东面的通道。郑寿山供图


犁头后街比原来宽阔,却没有昔日的街景。郑寿山供图

犁头前街南口依然存在,但成为楼与楼之间的道路,街名已没有了。郑寿山供图


它自北向南的中线上有箭道巷、东鱼塘街;它东西向的中线上有鱼塘街,正好与箭道巷、东鱼塘街交汇成丁字路口。



这里是消逝的箭道巷北口。郑寿山供图


它的东边还有一条南北向的街——尚德街,尚德街北至东牌楼,南接游击坪,而游击坪的西端连接东鱼塘街。



少年宫原来叫少年之家。这是位于东牌楼的门。郑寿山供图


上述这些街道算是这个区域较大的“骨架”。余下还有:半江巷(位于东鱼塘街南口不远处西边),三宫殿、闽省巷、鄂省巷(都位于鱼塘街北半幅),照磨巷(箭道巷北口西边),会昌里(箭道巷西边)以及蔡锷中路一条巷(蔡锷中路临近解放路交汇处西边),这些小巷都是“死巷子”,即北京人所说的“死胡同”。



*陈先枢供图


此外还有贯通东鱼塘街和鱼塘街的正义里、连通白马巷和箭道巷的聚福园;由鱼塘街通往解放路的西鱼塘街—— 一条很窄的巷子,过马路就是颇有名气的老字号杨裕兴面馆和天津小吃店。



国金中心正对着登隆街的这个门,就是原来东鱼塘街南口。郑寿山供图


而鱼塘街西口极短的一段又叫新街口,那里还有个新街口小学,但这地名即便在当时都容易被忽略。马路对面就是长沙副食品店的头块招牌——九如斋。这一地块的西边,就是民国以来长沙市黄兴中路从司门口至药王街东口被叫做八角亭的最繁华的核心商业区。



现在成为“东牌楼街”的西段,原来是白马巷。郑寿山供图


现在,除了东牌楼、白马巷合称东牌楼街,犁头后街、犁头前街、青石井成为可供寻旧的楼宇间通道,其他十几条小街巷集体消失殆尽。



国金中心北面的青石井尚在,却不再是原来沉寂的小小巷。郑寿山供图

原来的青石井,已成为楼宇间的巷道。郑寿山供图


东鱼塘街、游击坪、鱼塘街,这些令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十多条街巷,滋润了我生命中从少年到中年的时光,蕴含着我的幸福与辛酸,给我留下了今生今世难忘和动情的忆恋遐想。


然而,那些历经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且不具文物保存价值的市井街巷、民居,委实是苍老了,弱不禁风了,“枯萎”了,它们被功能齐全的现代化城市建筑群所取代,实为一种必然。



长沙IFS  图源/IF国金中心官网


这些已不复存在或面目全非的街巷,是我难以忘却的记忆。我觉得,对于城市的沧桑变迁,需要多一些像我一样的见证人与同龄人分享,与年轻的后人解说。


END

  •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 | 郑寿山,编辑 | 城小忆(微信号:chengshijiyiwh),文中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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