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赏读 | 歌德:论德意志建筑(1823年)
往期内容推荐
经典赏读 | 歌德建筑论文选译:《阿西西的密涅瓦神庙》《建筑》和《斯特拉斯堡大教堂》
按:佩夫斯纳曾说:青年歌德对斯特拉斯堡的激情颂扬,是一位革命的天才对天才的崇拜。通过上期文章我们了解到,经过意大利之旅的洗礼,中年的歌德又将古典文明当作自己的理想来追求。本期我们要推送晚年歌德的另一篇建筑论文,即他写于1823年的《论德意志建筑》,为这几期“歌德与建筑艺术”专题画上句号。此文题目与1772年的那篇文章相同。时隔五十年,诗人以平静的笔调,“忆起自己早年对于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依恋”,讲述了对建筑艺术的全新理解。激情融于理性得以升华,并归于永恒。这使我们想起了他《遗嘱》一诗中的一句:“于是逝去的将长久存在,未来的预先已生机充盈,一瞬间也会变成为永恒。”
本期下篇,我们新增了一个栏目“史学课堂”,不定期地选推同学们的课程习作与论文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并欢迎各校同学投稿!
歌 德 撰
陈 平 译
有一种建筑风格一定极具魅力,起初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称它为德意志风格,但我们德国人只是最近才这么称呼它。许多世纪以来,所有大大小小的建筑都以这种风格来建造,欧洲大部分地区都接纳了它,成千上万名艺术家和工匠在实践着它,基督教礼仪促进了它的传播,对于人们的精神与感官产生了强烈的影响。因此它一定包含了某些伟大的、本质上是可以感觉的东西,某些受到尊重的、先进的东西。它一定既隐匿又彰显了各种比例关系,这些比例关系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
因此,找到一个法国人的证言就非同寻常了,这个法国人自己的建筑风格与这里所赞美的风格背道而驰,他那一时代的判断力对这种风格也是完全不利的,不过他还是这样说道:
我们得之于艺术之美的所有愉悦,都取决于对规则与测量的遵循,即取决于比例。如果比例缺失,无论施以多少表面装饰,本质上都是不美的,无魅力可言的。的确,可以说,如果用工艺技巧和材料来提高外在装饰的丰富性,那么丑的效果甚至会变得更加可厌,更令人难以忍受。
进一步说,我认为,源自测量与比例的美,无需有贵重的材料和精致的工艺,仍会光芒四射,仍会在那些混乱无序的材料与工艺制作中间显现出来。因此,我们怀着愉悦的心情来看那些哥特式建筑的比例,它们的美似乎来源于均衡,视觉的均衡,也来源于整体与部分之间,部分与部分之间的比例关系,尽管它们的表面覆盖着丑陋的装饰。但无疑最令我们信服的是,如果我们精确地研究了这些尺寸,就会发现大部分的比例,与那些给予了我们那么多视觉愉悦的建筑是相同的,因为它们是根据良好趣味[good taste]的规则建造的。(布隆代尔 [François Blondel],《建筑教程》[Cours d’Architecture,1675],V,v,ch. XVI, XVII)
在这里我们回想起早些年的往事,那时,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给我们的印象是那么强烈,以致于我们不由自主地表达出内心的喜悦。那位法国建筑师通过勤奋的测量和研究所确立起来的东西,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对令他惊奇的印象做出解释的。
如果这些建筑物像过去的残存之物,矗立了若干世纪而未曾打动普通人,其原因并不难找到。但另一方面,近来人们在感受它们时,它们的影响再度苏醒了,这影响是何等有力啊!男女老少都被征服了,被如此强烈的印象席卷而去,以致于他们因经常对这些建筑进行检验、测量和描画而精神振作,备获教益,而且还将这种风格运用于实用的新建筑。他们就像自己的祖先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既然对于往昔作品的热情已经燃起,我们便要对那些使我们能以适当方式,即历史的方式去感受和认识这些作品之价值及高贵性的人们,表示深深的谢意。我要谈谈这件事,因为我感到我与这些重要作品有着密切的关系,需要这样做。
离开斯特拉斯堡之后,我未曾见到过一座这类重要的或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物。印象变得模糊了,我几乎记不起那样的环境了。在那个环境中,目击的景象曾激起我内心最强烈的热情。在意大利逗留期间,我也没能恢复这种感觉的活力,近来米兰主教堂(图1—3)的改造工程也是如此,看不出这座教堂的古代性格。[1] 多年来我的生活已远离这种艺术,虽然实际上并非对它漠不关心。
图1 1745前后的米兰大教堂
图2 1856前后的米兰大教堂
图3 现在的米兰大教堂
然而,在1810年,通过一位高贵朋友的介绍,我与布瓦塞雷 [Boisserée] 兄弟有了密切的接触。[2] 他们向我展示了他们努力工作的成果以及精心绘制的科隆主教堂素描,有些是平面图,有些是各面的立视图,(图4、5)使我对这座建筑有了了解。经过仔细调查研究之后,我认为它的确堪称此种建筑风格的一流代表。[3] 我又一次拾起了早期的研究,通过友人互访,通过对这一时期许多建筑的辛勤考察,通过雕刻铜版画、素描和绘画,我对这些作品了如指掌,最终我感觉在这些作品之间已经游刃有余了。
但就此事的性质而言,尤其从我的年龄和我的立场来看,历史的角度在整个事情中似乎是最重要的,在这方面,朋友们的重要收藏提供了最好的帮助。[4]
眼下幸运的是,默勒先生 [Herr Moller] [5],一位素养颇高、感觉敏锐的艺术家,恰好也对这些事很热心,他乐此不疲地为这项事业出力。科隆主教堂一幅原始图样的发现,给此事带来了新的视角。该图的一幅平版复制品影响重大,它实际上是照原图描下来的,可用淡彩衔接与晕染的方法来表现图中双塔的整个外形。这位杰出人士将这座主教堂的一系列早期和近期插图展现在我们面前,这对于历史学的业余爱好者来说也一定很受欢迎。在这些图中,我们很容易便看出并理解这种风格兴起、完善和最终衰落的过程。这是比较容易做到的,第一部完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第二部中的第一批图也到了,画的是这一类型的单座建筑。[6]
我希望公众支持这位感觉敏锐而勤勉努力的人的事业,因为如果我们要想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勾画出这些建筑的一个完整概念,关注于此类事情就正当其时。
图4 布瓦塞雷,科隆大教堂立视图和平面图
图5 布瓦塞雷,科隆大教堂西立面
我们也期待着人们同样关注和参与布瓦塞雷兄弟的事业。第一期成果我们已经概括地提到了。[7]
看到公众现在享受着我已享受了13年的益处,我感到由衷高兴。正是在这些年中,我见证了布瓦塞雷圈子里的人长期而艰辛的工作。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将与这些事情相关的新老素描和雕刻铜版画寄送给我,尤其重要的是铜版印刷校样。他们的那些杰出雕刻师已接近完成这些铜版画了。
近来我对此项工作的参与又使我燃起了年轻时的志趣爱好,不过无论这些是多么美好,我还是发现,最大的收益是对科隆的一次短暂访问。我运气很好,是在施泰恩大臣 [Minister von Stein] 的陪同下前往科隆的。[8]
我不否认,科隆主教堂的外观令我感到有些把握不定。我们觉得,如果一处重要的废墟有着某些感人的东西,我们便会在其中看出高贵的人类杰作与寂静无声但具有无所不能力量的时间之间的冲突。在这里,我们突然面对的是不完整的、庞大的废墟,其残缺不全的景象令我们想起人类的不足,此刻他承受着对他来说是太过庞大的东西。
说实话,即便在室内,这座主教堂也有一种强烈的但并不和谐的效果(图6)。只是当我们踏入唱诗堂时,那里的完整性以及出人意表的和谐才令我们惊叹,我们既惊且喜,又敬畏又愉悦,感觉到渴望甚于满足。
图6 布瓦塞雷,科隆大教堂室内
我曾花了一些时间研究底平面,并与朋友们进行了多次讨论,因此我能够追踪这一地点原初设计的蛛丝马迹,因为几乎所有的地基都展示出来了。[9] 同样,侧立面的雕版校样和正立面的素描也帮助我在心中形成了一幅整体的画面。不过缺失的东西太巨大了,以致我们不可能达致它的高度。
但现在布瓦塞雷的工作已接近尾声,插图和评注也将到达所有业余爱好者的手中。艺术之友即使相隔遥远,也会有机会使自己确信,科隆主教堂就是此种建筑风格的最高峰。他有朝一日会访问这神奇的地方,他将不再囿于个人的感觉、阴郁的偏见或仓促间形成的厌恶感。他作为一位知情者,一位具备初步知识的人,会思考自己眼前的事物,并利用想象弥补所缺失的东西。我至少希望,自己作为一个爱国的、富于想象力的、勤勉的、不知疲倦的年轻人,在经历了五十年学习之后,能达到这般清晰的认识水平。在重新研究12世纪德国建筑的过程中,我经常忆起自己早年对于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依恋;令我高兴的是,我在重读1773年激情喷发而写下的那本小册子时[10],没有什么可感到羞愧的。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我那时已感觉到了教堂整体的内在比例,我看出了在这一整体中个别装饰是如何发展的。在长时间的反复观察后我发现,塔楼并没有完成,尽管它建得够高的。所有这些都是与我的朋友以及我本人后来的看法相吻合的。至于那篇文章的文体,如果有什么词不达意的地方,我希望这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我是在表达不可表达的东西。
我们会经常返回到这一主题,在这里,我们要以致谢来结束本文。我们要感谢做了基础性准备工作的默勒和比兴 [Büsching] [11],他们一位制作了雕版,另一位撰写了关于早期德国建筑史的导论。此外,我们得到了叙尔皮斯·博伊塞雷的令人愉快的帮助,他为图版撰写了论据充分的导言和文字说明。
同时,我们希望不久就能重印那篇我们经常提到的早期文章,以便清楚地说明最初的种子和最后的果实之间的区别。
[1]. 歌德在1788年5月22日一封致魏玛的卡尔 · 奥古斯特公爵的封中,对于米兰主教堂正在进行的工程作了轻蔑的评论。文中“近来的改造工程”似指17世纪时立面的增建部分,是根据Pellegrino Pellegrini的设计建造的。
[2]. 赖因哈特 [Baron Darl Friedrich Reingard] 在1810年4月提示歌德注意到布瓦塞雷兄弟[Sulpiz and Melchior Boisserée] 的著作。关于歌德与布瓦塞雷兄弟的关系,参见罗布森-斯科特 [W. D. Robson-Scott],《德国哥特式复兴的文学背景》[The Literary Background to the Gothic Revival in Germany],1965年,第4部分,第3章。
[3]. 歌德在1810年5月14日致赖因哈特的信中,仍然更喜欢斯特拉斯堡主教堂而不是科隆主教堂。
[4]. 关于布瓦塞雷的早期艺术收藏,见《海德堡》[Heidelberg]一文。
[5]. 格奥尔格 · 默勒[Georg Moller,1784-1852],建筑师。
[6]. G. 默勒,《关于科隆主教堂原始图样之发现的评注,包括9幅铜版画》[Bemerkungen über die aufgefundene Originalzeichnung des Doms zu Köln, nebst 9 Kupfertafeln],1818年。G. 默勒,《德意志建筑的纪念碑》[Denkmäler der deutschen Baukunst],1818年。
[7]. S. 布瓦塞雷,《科隆主教堂景观、平面及局部,附有根据匠师图样做的增补部分》[Ansichten, Risse und einzelne Teile des Doms zu Köln, mit Ergänzungen nach dem Entwurf des Meisters],1821年。歌德为此在《艺术与古迹》杂志(IV,i,1823)上发表了一则短文。
[8]. 这次访问发生在1815年6月。
[9]. 科隆主教堂始建于1248年。
[10].“论德意志建筑”所标的年代是1773年,不过该文写于1772年。
[11]. 比兴[J.G.G. Büsching],《早期德国建筑史中引入的一个试验》[Versuch einer Einleitung in die Geschichte der Altdeutschen Baukunst],1821-1823(Ruppert 2334)。
[本文原载于《新美术》,2007年第6期,
第67—70页]
(插图为维特鲁威美术史小组所加)
(请看本期下篇)
联系我们请直接
识别二维码哦
投稿邮箱
317439867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