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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论人类的教育(童群霖 译)

北语比较文学所 北语比较文学 2024-03-20

内容摘要


《论人类的教育》一直被视为莱辛的“哲学遗言”,即莱辛在生命末期对其哲学思考最为深刻、系统的表述。它主题宏大,直接论述启示、理性与历史的关系,内容却极为精审浓缩。其核心设想是将整个人类历史设想为上帝通过启示展开的神圣教育,声称启示真理将在历史中最终发展为可被人类理解的理性真理。对人类的教育共有三个阶段,分别是旧约时代、新约时代和新的永恒福音时代。三个时代有其不同的道德和理性教育内容。在旧约时代,人类在理性方面首要地是深化对一神的认识,在道德上则受现世赏罚的教育;在新约时代,人类在理性上首要的进展是对灵魂不死的认识,随之人类也获得了死后赏罚这一新的道德动机;永恒福音时代尚未到来,其在道德方面的首要特征是人类将因善之为善而行善,而无须求诸除美德本身之外的动机。作者将三个时代呈现为人类理智和道德进步的过程,这一做法首要是为维护《旧约》和《新约》的“神性”,抗击启蒙理性主义及其促生的新神学派对启示宗教的攻击与掏空。当然,这样一种进步论的呈现也迎合了当时的启蒙乐观主义。诸多研究者因《论人类的教育》的外观,将之视为莱辛表达某种宗教立场(如自然神论)或历史哲学的文本,但对该文更为恰切的定位,应如莱辛在致好友的信中所言:它是一种“假说和体系”,其之制成乃是为了获取拆毁它时的快感。


    本文原刊于《当代比较文学》2020年第2期,感谢译者北京外国语大学童群霖老师及“先进辑刊”公众号授权转载!

背景介绍

 
《论人类的教育》全文100节,可能成稿于1776年下半年,前53节被莱辛发表于1771年1月的《论历史与文学》第四辑,作为对莱马鲁斯(Hermann Samuel Reimarus)残篇的回应。[1] 作为该辑刊的主编,莱辛将该辑主题定为“出自佚名者的与启示相关作品增选”。在其中,他发表了五篇“佚名者”(即莱马鲁斯)攻击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文稿,题目分别是《论布道坛上对理性的诋毁》《一种所有人都能够以一种有根有据的方式相信的启示之不可能》《以色列人穿越红海》《旧约被写成,不是为了启示一种宗教》《论复活的史述》。莱辛在该辑最后附上《编者的反对意见》来回应佚名者的残篇。《论人类的教育》前53节就出现于对第四篇残篇的回应。在那里莱辛写道: 

一段时间前,一篇小文章以手稿的形式在一个朋友圈中流传。它包含一本全面细致的著作的提纲,名为“论人类的教育”。我必须承认,我已经逐字引用这篇文章中的一些观点。要是我全文公布这篇文章的开始部分——它如此准确地涵盖了我们的作者[2] 第四篇残篇的内容,有什么会阻止我,或者毋宁说,有什么会比这更恰切呢?我可以为因之而犯下的不审慎负责;而且我确信作者意图纯正。他远非第一眼看上去那样异端,甚至最苛刻的读者也会承认这一点,一旦作者认为可以将整篇文章,或这篇文章全面的扩充版本公之于众的话。[3]

 《论历史与文学》第四辑出版后在德意志思想界引发了著名的“残篇之争”。在这场争论中,路德宗保守派的攻击对象逐渐从残篇作者转移到莱辛本人。莱辛积极参与论争,其中他与葛茨(J. M. Goeze)的争纷尤为激烈、持久。《论人类的教育》后半部分的发表似乎因笔战搁置。直到1780年,莱辛才发表该文全篇。在1780年的完整版中,除了补上第54-100节,莱辛还添加了题词和编者说明。莱辛以编者身份发表《论人类的教育》这一做法,引发了关于他是否为该文真正作者的讨论。莱辛生前最亲密的友人和最具辨识力的读者如门德尔松、爱丽斯(Elise Reimarus)、赫尔德、雅可比均不曾怀疑莱辛的作者身份。尽管认为该文作者另有他人的观点仍未止息,但整篇文本的风格和内容皆充满莱辛的印记,目前学界已普遍接受,他即是该文的作者。 

Haec omnia inde esse in quibusdam vera, unde in quibusdam falsa sunt.

所有这些事物之所以在某些方面为真,正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为假。

Augustinus. [4]

 

编者前言

 我已经在我编的《文藏》(Beiträgen)[5] 中将这篇文章的前半部分公之于众。现在是时候补上余篇了。作者将自己置于山巅,他相信,相较于他当今时代所划定的道路,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他不呼引那些行色匆匆的旅者离开自己的小道,他们只希望快点到达夜宿所。他并不指望令他欣喜的景色,同样必然取悦其他每一只眼睛。所以我想,但愿人们能够任由他在自己伫立、惊异的地方,就这样伫立、惊异。但要是他现在从那不可测度的远处——在那里温柔的晚霞既没有完全遮住他的视线,也没有完全袒露给他——带回一个我时常渴求的指点呢!我指的是这个。——为什么我们不愿在所有的实定宗教(positiven Religionen)中直接去看这样一个过程:唯有通过这个过程,每个地方的人类理智(Verstand)才能发展自身,并由之进一步发展;而不是对其中之一要不是嘲笑就是愤怒?在这个最好的世界,没有什么应当遭受我们的嘲讽和义愤:难道只有宗教应当遭此待遇吗?如果上帝置手[6] 所有事物:难道唯独不顾我们的错误吗? 1教育对于个体的人之所是,正是启示对于整个人类之所是。2教育是发生[7] 在个体的人身上的启示:启示是已经发生在人类身上、且还在发生的教育。[8]3从这样的观点来考察教育是否能在教学法上有所益助,我在这里不想检验。但如果某人将启示设想为对人类的一种教育,它在神学上肯定可以有非常巨大的好处,而且可以剔除很多困难。4教育并不给予人任何他不能同样依靠他自己获取的东西:它所给予他的是,他可以靠自己获取的东西,只不过给得更快速、更容易。同样,启示也不给予人类任何人类理性(Vernunft)不能同样依靠自己达到的东西:毋宁说,它在过去和现在都把这些东西中最重要的给予人,只不过给得更早。5而且正如在教育上,以何种的次序发展人的能力并非无关紧要;它也不能一次把所有东西都传授给人:所以同样,上帝必须在他的启示上保持某种确定的次序、某种确定的尺度。6虽然第一个人立即就被赋予了关于唯一上帝的概念(Begriffe):然而这一被告知而非[主动]取得的理念,不可能长久维持其纯正性。只要那听凭自身的人类理性[9] 一开始处理这个概念,它就会把那个唯一的不可测度物分解为更多可以测度的东西,并分别给每个部分一个标号。7因此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多神信仰(Vielgötterei)和偶像崇拜(Abgötterei)。谁知道,人类理性会在这些歧路上游荡几百万年啊——尽管在所有地方、所有时代总有些个人曾认出,它们是歧路——如果上帝不想要,通过一种新的推动(Stoß)为它指出一个更好的方向。8但由于他既不能够也不愿意向每个个体的人[10] 更多地启示自己:所以他就拣选了个别的民族接受他特定的教育;[他所选的]正是最未经教化、最野蛮的民族,以便可以和它完全从头开始。9这就是以色列民族,关于他们,人们完全不曾知道,他们在埃及时曾有怎样一种敬神仪式。因为在埃及人的敬神仪式上,受到如此鄙视的奴隶并不被允许参与:于是,他们父辈的神对于他们而言变得完全陌生了。10或许,埃及人明确地禁止了这个民族拥有任何一神或多神;这个民族被引导相信,他们根本没有上帝,也根本没有神祇;拥有一神或多神,只是更优秀的埃及人的一项特权:[埃及人]这么做,是为了以更大的公正之表象(Anscheine von Billigkeit)来实施僭政。——直到如今,基督徒对待他们的奴隶又有多大不同呢?11上帝一开始仅仅向这个粗野的民族宣告,自己是他们父辈的神,这只是为了让他们先认识并熟悉这样的理念(Idee):一个自己同样有权拥有的上帝。12通过各种奇迹——上帝借之把这个民族领出埃及,并将他们安置在迦南——他随即向这个民族证明,他自己是比其他任何神更强的神。13通过继续证明自己是所有事物中最强者——当然只有一个能够如此——他使这个民族慢慢习惯于唯一者的概念。14但是,这个关于唯一者的概念,与真正的、超越的唯一者概念差距多么远啊——理性很晚才从关于无限的概念中学会确切地推导出它。15关于这个真正的唯一者理念——尽管这个民族中的优秀者已经或多或少接近了——但这个民族在很长时间内还无法将自己提升到那里:正是出于这个唯一的、真正的原因,这个民族才常常离弃自己的唯一神,相信可以在其他民族的某个他神中,找到那个唯一者,即最强者。16一个如此粗野、如此不擅于抽象思想的民族,还完完全全处在自己的童年,他们有能力接受什么样的道德(moralischen)教育呢?无他,唯有那种相应于孩童年龄[的教育]。那种凭靠直接的感官性(sinnliche)奖惩的教育。17由此,在这里教育和启示同样相合。上帝不可能给予他的民族任何别的宗教、别的律法,除了这种——他们因遵循或违背它,而希望或害怕在这尘世里变得幸福或不幸。因为他们的目光还没有超出此世。他们不知道灵魂不死;他们不向往来世的生活。但是,如果现在就为他们启示这些他们的理性还远无法接受的东西,那么,上帝不就犯了虚荣的教师[11] 的错误吗——这种老师更喜欢对他的孩子拔苗助长并以之自夸,而不愿扎扎实实地予以教导。[12]18然而,有人会问,教育这个如此粗野的民族——对他们上帝必须完全从头开始——是为了什么?我的回答是:这是为了在后来的时代,可以更加可靠地将这个民族中的个别成员用作所有余下民族的教育者(Erziehern)。他在这个民族中培养出未来的人类教育者。[13] 犹太人成为了这样的教育者,唯有犹太人、唯有出自被如此教育出来的民族的人,[14] 才能成为这样的教育者。19接着更进一步。这个孩子在责打和爱抚下长大,现在到了有理智的年纪,父亲立即将他推入异国;正是在此,他马上认识到自己曾在父亲屋檐下享有却不认识的好处。20在上帝引导他所拣选的民族经历孩童教育的所有阶段时,地上的其他民族正依靠理性之光继续行进在自己的道路上。其中绝大部分民族远远停留在这个被拣选的民族后面:唯有个别民族领先他们。这同样也发生在那些人们任由其自我成长的孩子身上;大多数孩子会保持全然粗野;少数(einige)孩子则会令人惊叹地自我塑造。21但正如这些更幸运的少数并不对教育的益处和必要性构成反证:同样,个别的(wenigen)[15] 异教民族——他们甚至在对上帝的认识方面,直到目前为止看上去仍领先被选民族——也不构成对启示的反驳。接受教育的孩子起始于缓慢却坚实的步伐;他后来才追赶上那些有着更幸运构造的自然之子;但他终究赶上了,并且此后就不再被他们赶超。22同样的道理。暂且将关于上帝统一性(der Einheit Gottes)的教义(它在《旧约》诸书中既有所显现又没有显现[16])放在一边——我会说,至少关于灵魂不死以及与之相连的关于来世奖惩的教义,在《旧约》中是全然陌生的:但这与《旧约》诸书的神性来源几乎没有抵牾。尽管如此,其中包含的所有奇迹和预言仍然能够保有良好的真确性。因为,让我们假定,这些教义不仅在其中阙如,而且它们甚至完全不是真实的;让我们假定,对于人而言,所有事物真的都在此生了结:难道上帝的存在就会因此更少得证吗?难道上帝会因此更少自由,难道上帝会因此变得不适宜直接照看这个即逝的(vergänglichen)种族中的任一民族的现世命运了吗?那些他为犹太人行的奇迹,那些他借犹太人记录下来的预言,绝不仅仅是为了少数有死的犹太人(它们在这些人[17] 的时代发生并被记录):他将自己的意图放在整个犹太民族,放在整个人类种族。人类或许命定要在尘世(Erden)持留永久,即使每一个体的犹太人,每一个体的人会在此永远死去。23再一次,《旧约》的篇章中上述教义的缺失,并不对其神圣性构成反证。摩西确实是由上帝派来的,尽管其律法的制裁仅仅囊括此世。因为何必延伸至更远?他仅仅是被派给以色列民族,派给当时的以色列民族:他的任务完全适宜于当时以色列民族的知识、能力和倾向,一如其同样完全适宜于未来这一民族的天命(Bestimmung)。如此便足够了。24沃伯顿[18] 本来也必须就此止步,而不是走得更远。可是,这个博学的人却把弓拉过了头。他不满足于那些教义的缺失无损于摩西的神圣使命这一点:对他而言,这种缺失恰恰应当证明摩西的神圣使命。要是他寻求从这样一部律法对于这样一个民族的合宜性中得出这种证明就好了!但他却求救于一种从摩西直至基督未曾间断的持续奇迹。根据这一奇迹,上帝使每一个体犹太人获得幸福或不幸,正是他们遵从或背离律法的应得结果。这一奇迹弥补了国家赖以存在的那些教义的缺失;而这样一种补偿恰好证明了,那一缺失初看起来似乎要否定的东西。25沃伯顿将以色列神权制(Theokratie)的本质要素置于这种持续的奇迹之中,所幸的是,他并不能证实这种奇迹,或使之看似真实(wahrscheinlich)。因为要是他能够做到,他就真的把这个困难变得不可解决了——至少对我而言如此。因为,那要确证摩西使命之神圣性的东西,恰恰会使事物本身变得可疑。[19] 关于它,尽管上帝当时没有想要告知(mitteilen),[20] 但他显然也不会想要使之更难达到。26我会用与启示的相对图景(Gegenbilde)来阐明。一部面向儿童的初级读本完全可以沉默地略过,它所展现的科学或艺术的某些要点——要是老师判断,它们还不适合他为之写作的孩子的能力。但是它绝对不可以包含任何阻挡孩子走向那些被保留的要点的东西,或者就之形成误导(verlege)。相反,通向那些要点的所有入口都必须小心翼翼地为孩子们保持开放:哪怕只是把他们带离一个那样的入口,或者导致他们更晚进入其中,就足以使初级读本的不完整性变为一种根本的错误。27因此同理,在《旧约》的篇章中,在这些为粗野且在思维方面缺乏训练的(ungeübte)以色列民族而作的初级读本中,关于灵魂不死和未来报应的教义完全可以付之阙如:但是,它们绝对不应包含任何哪怕只是可能耽误这个民族(这些篇章正是为他们而写的)通向这一伟大真理之路的东西。至少,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耽误他们呢:一种在此世就有的奇迹般的报应被应允,并且这一应允出自一个不会许下自己无法保守的允诺的存在。28因为虽说由此世诸善的不平等分配(它似乎极少着眼于美德与邪恶)出发,确实无法引出对灵魂不死和彼世——到那时,这个结(Knoten)会自行解开——的最有力证明:但仍然可以确定,要是没有这个结的话,属人的理智将在很长时间内——甚至可能永远——无法达到更好且更有力的证明。因为,什么能够驱使他去寻求较好的证明呢?纯粹的好奇心(Neugierde)吗?[21]29这个或那个以色列人显然已经将针对整个国家的神性应允和威胁,扩展至这个国家中的每一个体成员,并坚定地相信,虔敬者必得幸福,而那些已然不幸或正变得不幸的人,必然承受着恶行的惩罚——但只要他弃绝恶行,这一惩罚就会立即变成祝福。——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写下了《约伯记》,因为其谋篇完全依循这种精神。30但是日常经验不可能会增强这个信仰:不然的话,一个有着这种经验的民族,将永远无法认识和接受那些他们还不熟悉的真理。因为,如果虔敬者是纯然(schlechterdings)幸福,而且在其幸福之中必然包含如下意涵——没有什么关于死亡的可怕想法会打断他的满足,他会在年老且日子满足后死去:[22] 那么,他怎么可能去想望彼世呢?他又怎么可能对他不曾想望的东西进行思考呢?但是,如果虔敬者不去思考它:谁应当去思考呢?恶人吗?那种感受到自己恶行之惩罚的恶人?那种一旦诅咒了此生,便会欣然放弃彼世的恶人?31这个或那个以色列人,因律法并不包含灵魂不死和来世报应,就直接且明确地否定它们——这更是无关紧要。某一个体的否定——就算他是所罗门[23]——不但阻止不了一般理智的前进,而且这一否定自身就证明,这一民族目前已经向真理迈进了一大步。因为个别人只会去否定众多人纳入考虑的东西;而[众多人]开始考虑人们之前完全无所用心的东西,就已经在认识的路上走了一半。32让我们也承认,这是一种英雄般的顺从(ein heroischer Gehorsam):遵循上帝的律法,仅仅因为它是上帝的律法,而不是因为他允诺在此世和彼世奖赏那些遵守者;遵循上帝的律法,即使他已经对来世的奖赏完全绝望,甚至对当下的(zeitlichen)[奖赏]也不完全确定。33在这种对上帝的英雄般顺从中教育出来的民族,难道不是注定——难道不是比所有其他民族更有能力——去执行那些最为特殊的神性意图吗?——要是一个士兵,已经对统帅有着盲目顺从,现在进而确信其统帅的明智(Klugheit),那么这个统帅还有什么不敢借助他去执行的呢?[24]34犹太民族对自己的耶和华的崇拜,更多地仍是将之作为所有神中的最强者,而非最智慧者;他们更多地仍是将之作为一个嫉妒的[25] 神来恐惧,而非去热爱:这也证明,他们对自己最高的唯一神所具有的概念,还不是我们关于上帝所必须有的那种正确概念。但现在是时候应当扩展、改进、矫正他们的这些概念了;为此,上帝采用了一种完全自然的手段——一种更好、更正确的尺度,犹太人获得机会根据这一尺度来评价上帝。35此前,犹太民族只能参照近邻粗野部族(犹太民族生活在与他们长期的妒争之中)的可鄙偶像(Götzen)来衡量上帝:不同以往,在智慧的波斯人的囚困下,他们开始参照一切存在之本质(das Wesen aller Wesen)来测度上帝,一如训练有素的理性(eine geübtere Vernunft)所认识、崇敬的存在。36启示此前引领了犹太民族的理性,而现在,理性一下子照亮了他们的启示。37这是二者[启示与理性]彼此做的第一次互相效劳;对于二者的创始者(Urheber)来说,这种相互影响绝无失当,因为要是没有这一影响,二者任一都将变得无用。38被遣送至异乡的孩子看到其他知道得更多、生活得更得体的孩子,就惭愧地自问:为何我未能同样认识这点?为何我未能同样如此生活?难道在父亲家中,我不应被同样教授这点,并被督促如此行事吗?于是,他再次找出自己早已厌恶的初级读本,想将过责(Schuld)推给它们。但是,看哪!他认识到,自己未能早早认识这点并如此生活的过责不在于读本,而在于自己。39由于,犹太人在波斯人更为纯正的教义的促动下,现在不再仅仅在他们的耶和华中认出所有民族神(Nationalgötter)中最伟大者,而且认出了上帝;由于,他们能够在自己寻回的神圣经文中更容易地找出如此的上帝,并将之展示给他人,正如他真的在其中;[26] 由于,他们对关于上帝的所有感官性呈现表现出如此巨大的憎恶,或至少这些经文教导他们如此感受,一如波斯人一直以来所具有的感受:毋需惊奇,他们凭借一种敬神仪式在居鲁士眼前寻获青睐[27] ——尽管居鲁士[28] 仍然认为,这一仪式远低于纯正的星辰崇拜(Sabeismus),但是他也认为它远高于那些曾控制犹太人所离弃之土地的粗野的偶像崇拜。40在被启迪以自己原有却未曾认识的珍宝后,他们重返[家园],由此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民族。这个民族的首要关切是,使这一灵启(Erleuchtung)在自己民族中持存 。很快,背教和偶像崇拜在他们中就变得不可思议了。因为,一个人可能会背叛民族神,但他永远不会背叛上帝——一旦他认识了上帝。41神学家们已经尝试对犹太民族的这一根本转变做出各种解释。有一位很好地指明了所有这些解释的不足之处。他最终想将“关于巴比伦被囚及由之复原的那些口传和书写的预言的明显应验”确立为真正的原因。但这一原因要成为真的,它仍必须以那些新近获得提升的上帝概念为前提。[29] 犹太人必然新近才认识到,施行奇迹和预言未来只能归于上帝;而他们曾将二者归诸那些虚假的偶像,这也是为何,奇迹与预言迄今为止只给他们造成了一种如此微弱、即逝的印象。42毋庸置疑,在迦尔底人[30] 和波斯人治下,犹太人还更熟识了灵魂不死的教义。他们对之更进一步的熟悉,则是在埃及的希腊哲人学园。43然而,由于这一教义与他们的神圣经文的关联,比不上关于上帝的统一性和特性(Eigenschaften)的教义与之具有的关联;由于后一教义被这个囿于感官的(sinnlichen)民族粗心地忽略了,而前一教义还有待寻求;由于这一教义仍需预备练习(Vorübungen),因此目前只给出了暗示(Anspielungen)和指点(Fingerzeige):所以,对于灵魂不死的信仰永远无法自然地成为整个民族的信仰。它只能成为、且保持为其中某一特定宗派的信仰。[31]44我所称的关于灵魂不死这一教义的预备练习,例如,上帝威吓,对父亲恶行的惩罚将延至子女直至第三、四代人。[32] 这使父亲们习惯于在思想上与他们最遥远的后人生活在一起,并预先感受到自己带给这些无辜者的不幸。45我所称的暗示,是指仅仅激发好奇心并引发提问的东西。例如,这个经常被提起、代指死亡的谚语,被召去与父辈同在。[33]46我所称的指点,是指已然包含某种胚芽的东西——从这种胚芽里可以发展出那些仍被保留的真理。属于此类的是,基督就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上帝这一名称所作的推论。[34] 在我看来,这个指点诚然可以被锻造为一个严格的证明。47这样一些预备练习、暗示和指点,构成了一本初级读本的积极完善性(positive Vollkommenheit);而上文所说的特性,即它不妨碍或阻挡通往那些仍被保留的真理的道路,则是它的消极完善性。48还要加上表达形式(Einkleidung)和风格:(1)为那些不好忽视的抽象真理穿上这样的外衣(Einkleidung)——寓意(Allegorien)和被讲述得如同真实发生一般的富有教益的个别事例。[35] 属于此类的有,以破晓象征(Bilde)的创世、寓于禁果故事(Erzählung)中的道德之恶的根源、寓于建造巴别塔史述(Geschichte)中的多种语言的源起,如此等等。49(2)风格——时而平实简单,时而富有诗性,通篇充满重言反复(Tavtologien)——但它们是那种锻炼洞察力的重言反复[36]。这是由于它们时而看似在说另一件事,但实际上仍在说同一件事;时而看似在说同一件事,但根本上指的是另一件事或者可以指另一件事。50由此,你们就拥有了一本既针对孩童,也针对一个孩童般民族的初级读本的所有优良特性。51但是,任何初级读本均仅针对特定的年龄。一个超出它的孩子在其中停留的时间超过预定,就会有害。因为,为了能够以某种有益的方式这么做,人们必须向其中置入多过原有的东西;[37] 必须塞进多过它所能容纳的内容。人们必然会找寻并生造出过多的暗示和指点,会太过精细地析解寓意,过度迂腐地诠释案例,太过用力地挤榨语词。这就赋予孩子一种细琐、歪曲且吹毛求疵的理智;使他富于神秘、耽于迷信、全然鄙夷地对待所有可理解的、简单易懂的东西。52这一方式,正是拉比们对待自己圣书的方式!这一品格,正是他们借以赋予自己民族精神的品格!53一个更好的教师必须到来,并从孩子手中夺走这本已被穷尽的(erschöpfte)初级读本。——基督来了。54人类中的一部分,即上帝想要将之纳入一套教育计划的部分——而上帝仅仅想将这样的部分纳入其中:他们已经通过语言、行动、统治(Regierung)和其他自然的与政治的关系连结为一体——这一部分已经成熟到可以接受教育的第二个大的步骤了。55这就是:人类的这一部分在运用自己的理性上有了如此长足的进步,他们已经需要、并且能够利用比现时赏罚(它此前一直引导他们)更高贵、更富尊严的道德行为动机。孩童长成了少年(Knabe)。甜品和玩具让道于这一萌发的热望,即变得和自己的兄长一样自由、荣耀、幸福。56长久以来,人类那一部分中的更优秀者早已习惯于,任由自己受这种更高贵的动机的影子(Schatten)支配——为了在此世之后继续活着,哪怕只是活在自己同胞的记忆中,希腊和罗马人做了一切。57现在是时候,让另一种真实的、此生之后可期望的生活,取得对其行动的影响。58由此,基督成了第一个可靠的、切实的(prakitsche)灵魂不死说的教师。59第一个可靠的教师。其之所以可靠,在于那个看来在他身上实现了的预言(Weissagungen),在于那些他所施行的奇迹,在于他自己的死后复活(他借之确证了自己的教义)。至于我们现在是否仍然能够证实这一复活、这些奇迹,我存而不论。正如,我对基督其人是谁同样存而不论。所有这些在当时就接受其教义而言可能是重要的:现在就识别这一教义的真实性而言,它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38]60第一个切实的教师。因为,将灵魂不死作为一种哲学思辨来设想、希望、相信是一回事:以之来整饬(einrichten)内部和外部的行动是另一回事。[39]61而这一点至少是基督首先教授的。因为尽管在他之前,在一些民族中已经引入恶行终将在彼世受到惩罚的信仰:但它仍仅限于那些损害市民社会并因之已在市民社会中受到惩罚的行为。劝导一种以彼世为依归的、内在的心灵纯洁,则有待他这个人完成。62他的门徒忠实地传播了这一教义。即便他们没有其他功绩,而只是让基督看似专为犹太人规定的一个真理在许多民族中得到普遍流传:他们就已然足以因此被列入人类的看护者和恩人。63但要是他们将这一伟大的教义与其他一些真确性没那么明晰、益处也不那么可观的教义相混合——这怎么可能避免呢(wie konnte das anders sein)?——让我们不要因此斥责他们,而应该严肃地探究:这些被混入的教义是否成了人类理性的一种新的引导推动力(Richtungsstoß)。64至少经验已经清楚表明,使这些教义在一段时间后[40]得以保存的《新约》充当了、并且仍然在充当面向人类的第二部较好的初级读本。65一千七百年来,它们比所有其他书都更多地占据了人类的理智;比所有其他书都更多地照亮了(erleuchtet)人类的理智,虽说这一光亮只能是人类理智自身置入其中的光亮。66任何其他一本书都不可能在如此不同的诸民族中被如此广泛地认识:无需争议的是,让如此全然有别的思维方式(Denkungsarten)用心于这同一本书,肯定比让每个民族分别拥有自己的初级读本,更能助益人类的理智。67同样曾极为必要的是,每个民族必须在一段时期内将这本书视为自身认知的Non plus ultra [无物超乎其外者]。因为,少年一开始也必须如此看待他的初级读本;由此,那种急于求成的心态,就不会把他推向那些他还没有为之打好基础的事物。68当前仍然至关重要的是:看住自己,你这个能力更强的个体,你这个为初级读本的最后一页足蹈兴奋的人,看住自己,不要让你那些较弱的同学发觉你已经嗅到或开始看到的东西。69在这些较弱的同学跟上你之前,你莫不如再次转身回到这一初级读本,并探查那些仅仅被你视为程式表达(Wendungen der Methode)[41] 或教学法上的权宜之辞的东西,是否实际上是更多的东西。70你在人类的童年时代已经从上帝的统一性教义中看到,上帝同样直接启示纯粹的理性真理(Vernunftswahrheiten);或者说他允许并使得纯粹的理性真理作为直接启示的真理在一段时间内被教授,以便更快地传布它们,更坚实地为之打下基础。71你在人类的少年时代就灵魂不死教义体会到同样的东西。这一教义在第二本较好的初级课本中是作为启示被布道的,而非作为人推演的结论被教授的。72正如在上帝的统一性教义上,我们自此可以无需《旧约》;亦如在灵魂不死教义上,我们也慢慢开始可以放下《新约》:难道在这本书里就不会映现(vorgespiegelt)[42] 更多此类真理吗?对于此类真理,我们应当将之作为启示长久地惊奇注视(anstaunen),直到理性学会从它已确立的其他真理中推导出它们,并懂得如何将之与那些真理相连结。73例如,三位一体教义。 如果在历经无尽的或左或右的偏离之后,这条教义才会最终将人的理智领上正途,即认识到上帝不可能在有尽之物(endliche Dinge)为一的意义上是一;[43] 而且他的统一性必然是一种先验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不排除某种多样性,这如何呢?上帝不是至少必然拥有关于自身最完整的观念(Vorstellung)吗?即这样一种观念,其中包含了一切在上帝自身之中的事物。但这一观念是否包含一切在上帝自身之中的事物呢——若关于他的必然现实性(notwendigen Wirklichkeit),一如他的其余特性,其中有的只是一种观念,一种可能性(Möglichkeit)?这种可能性穷尽了他其余特性的本质(Wesen):但它也能穷尽他必然现实性的本质吗?我认为不能。因此,要么上帝根本不能拥有关于自己的完整观念:要么这一完整观念和他自身一样都是必然现实的,如此等等。显然,镜中我的影像无非是我的空洞映像(eine leere Vorstellung),因为它所具有的我只是我那个发出光线并落在其镜面上的部分。但是如果这一影像包含了一切我自身拥有的东西,无一例外:那么它是否仍然只是一种空洞的映像呢?还是毋宁说,它是我自身的一个真实复制(Verdopplung)?若是我认为我在上帝之中辨识出一个类似的复制:我可能并没有犯什么错,而不过是词不达意;至少永无争议的是,那些想要普及这一观点的人很难找到比这更为易懂、更为合宜的表达:即将之命名为上帝自永恒以来生育的儿子。[44]74又及原罪教义。如果一切最终令我们确信,人在其人性(Menschheit)的最初和最低阶段,还无法成为自己行为的主人,因而不能践行道德法则,这如何呢?75又及圣子牺牲教义。如果一切最终迫使我们设想:尽管人有着这种最初的无能状态,上帝仍然宁愿赋予人以道德法则,并因为他的儿子(即因为这个其全部完美性的自存范域,[45] 与之相较以及在其中,任何个体的不完美性都将消失不见)而宽宥人的一切不轨——而非不愿赋予人以道德法则,并将人排除在没有道德法则便不可思议的一切道德至福之外——这又如何呢?76人们不应反驳说,关于宗教奥秘(Geheimnisse)的此类理性思辨(Vernünfteleien)是被禁止的。奥秘一词在基督教初期所指的意涵与我们现在对之的理解完全不同,而且如果人类要由之获益的话,从启示真理向理性真理的发展就是绝对必要的。它们在被启示时,无疑还不是理性真理;但它们之被启示,正是为了成为理性真理。它们就像算术老师提前告诉自己学生的答案,以便学生们在算术中能够有所依循。若是学生满足于这个提前告知的答案,他们就永远不会学习算术,而且那个好老师在他们的作业上给予引导时所怀的意图也实现不了。77而且为何我们就不能通过一种宗教(尽管人们可以说,其历史真实性看似非常可疑)被引向对神的本质、我们的本性以及我们与上帝的关系更为确切、更好的概念呢?人的理性依靠自身是永远达不到这种概念的啊。78这么说并不真实:关于这些事情的思辨曾造成祸患,并贻害市民社会。这种责难不应指向此类思辨,而应指向控制此类思辨的愚蠢和僭政,指向不乐见人们有自己的思辨的愚蠢和僭政。[46]79毋宁说此类思辨——无论它们各自会导向何种结论[47] ——总体而言无可争议地是人的理智最为适宜的练习,只要人的心灵能够(höchstens nur vermögend ist)因美德永恒的至福后果去爱它。[48]80因为,鉴于人的心灵的这种自私性,若只愿就我们的肉体需要所关涉的方面训练理智,就只会钝化理智,而非使之更为敏锐。如果理智想要达至自身完全的启蒙(Aufklärung),并产生出那种使我们能够因其自身而爱美德的心灵纯洁状态,那么它必须在精神性的对象上有所训练。81抑或,人类永远无法到达这种启蒙和纯洁的最高阶段?永远不能?82永远不能?——不要让我去想这种渎神的事,至善者!——教育有其目标;这不仅适用于个体,而且同样适用于整个种族。被教育者,总是朝向某一目标被教育的。83人们为青年(Jünglinge)展现的诱人前景;他们为之描画(vorspiegelt)的荣誉和富足:无非是将他教育成这样的人的手段——即当荣誉与富足这类前景不在时,他依然能够履行自己的义务。84属人的教育指向的目标就在于此:属神的[教育]会达不到这点吗?技艺(Kunst)在个体方面能达成的,自然(Natur)难道就不能同样在整体方面达成吗?渎神啊!渎神啊!85不。那个完满的时代,将会到来且必将到来。到那时,人的理智会愈发确信地感受到一个日益美好的未来,而他却无须向这样的未来求取自己行为的动机;到那时,他将因善之为善而行善,而非因为善行之上设有的那些任意奖赏。这些奖赏之前只是要锁住并强化他那浮动的眼神,以便他认识善行内在的更好奖赏。86它必将到来,一个新的永恒福音时代,它甚至已在《新约》这一基础教材中被允诺。[49]87或许,甚至某些十三、十四世纪的狂热者[空想者](Schwärmer)[50] 已经捕捉到这个新的永恒福音的些许光芒;他们只是错在将其到来宣告得过于切近了。88或许他们所谓的世界的三个世代并非虚空的怪想;而且他们在讲授《新约》和《旧约》一样也必然会陈旧时,无疑没有什么坏的意图。对他们而言,这始终是同一个上帝的同一套家政(Ökonomie);始终是——若让他们采用我的话语——人类之普遍教育的同一套计划。89只是他们操之过急了;只是他们以为,自己能够使那些尚未脱离童年的同时代人不经启蒙(Aufklärung)、不经预备、一蹴而就地变为与他们的第三世代相称的成人(Männern)。90正是这一点使他们成了狂热者。狂热者常常极为正确地预见到未来:只不过他不愿等待这样的未来。他希望这个未来加速到来,并且希望这个未来是因他而加速到来。自然耗费数千年才能达成的东西,得在他存在的眼下开花结果。因为,要是那个他认识到更好的东西并没有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变得更好,那么他能从中获得什么呢?他会重回此世吗?他相信[自己会]重回此世吗?唯独这样的狂想(Schwärmerei)不会在狂热者中再次流行,岂不怪哉!91迈出你那不可觉察的步伐吧,永恒的天命!只是让我不要因这种不可觉察而对你绝望。——让我不要对你绝望,即便你的步伐对我而言显得是在倒退!——最短的线永远是直线,这说法并不真实。92你在自己永恒的道路上要裹带这么多东西!有那么多偏离[大路的]步伐(Seitenschritte)要去走!——倘若这一点已经可谓确凿无疑,即,将人类带向其完善的那个巨大而缓慢的齿轮唯有通过一些更小、更快的齿轮来推动,其中每一个小齿轮都为之提供自己的一份力,这如何呢?93绝对如此!人类到达其完善所要走的路径,必须先由每一个体的人(或早或晚)走完——“在这一生且仅此一生走完吗?他在这一生可以同时是一个感官性的犹太人和一个精神性的基督徒吗?他在这一生可以一下超出二者吗?”94这当然不可能!——但为何每一个体的人不能不只一次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呢?95难道就因为这一假设最为古老,就因为人的理智(在它被学院的智术涣散和削弱之前)立即就想到了它,它就如此可笑吗?96为何我(Ich)[51] 就不能是已然在此一次走完了通向我的完善的所有步伐呢?[我指的是]那种仅靠现世奖惩就能为人带来的完善。[52]97为何[我]就不能在另一次走完,对永恒奖赏之期望[才能]如此有力帮助我们去走的所有[步伐]呢?98为何我不可以频繁地归来,以便于我能够获取新的知识、新的技能?难道我一次可以带走那么多,以至于不值得费力再次回来吗?99因此就不[回来]吗?——抑或,因为我会忘了我已经到过这里?忘了它,对我是好事。关于我上一境况(Zustände)的记忆,只会让我不好好利用当前的[境况]。而且现在必须忘记的东西,难道我就会永远忘记吗?100抑或,因为我会失去太多太多时间?——失去?——我会因此错失什么呢?整个永恒岂不都是我的?  

作者简介

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德意志启蒙运动的先驱和代表人物,常作为剧作家、戏剧评论家和美学家为人颂扬,但他在神学和哲学方面亦有重要著述和深远影响。除《论人类的教育》,他的代表作有美学和文学理论的奠基性作品《拉奥孔》《汉堡剧评》,评论激进启蒙的哲学对话《恩斯特与法尔克》以及探讨三大宗教问题的哲学戏剧《智者纳坦》等。 

译者简介

童群霖,中国人民大学古典学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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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见《论历史与文学:来自沃尔芬比特公爵图书馆的珍藏》第四辑,Zur Geschichte und Litteratur : Aus den Schätzen der Herzoglichen Bibliothek zu Wolfenbüttel, von Gotthold Ephraim Lessing, Braunschweig : Fürstl. 1777, S.522-539。

[2] 即莱辛所称的佚名者——莱马鲁斯。

[3] 《编者的反对意见》,原文见Lessing, Werke und Briefe in zwölf Bänden, Band 8: 312-350。中译参莱辛,《历史与启示——莱辛神学文选》,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第44-63页。

[4] 题词出自奥古斯丁《独语录》(Soliloquiorum libri duo)第二卷,第十章,第18节。中译参奥古斯丁,《独语录》,成官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原句为:“所有这些事物之所以在某些方面为真,正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为假,对于实现真,唯一有益的事就是它们在其他方面是假,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Quid putas, nisi haec omnia inde esse in quibusdam vera, unde in quibusdam falsa sunt, et ad suum verum hoc solum eis prodesse, quod ad aliud falsa sunt? )

题词朱译:“出于某些理由,所有这些,在某些方面是真实的,出于同样的理由,它们在某些方面又是错的。”Nisbet译:“All these things are in certain respects true for the same reason that they are in certain respects false.”回到原文,奥古斯丁的话针对的是艺术中的虚构问题,如哑剧、戏剧和诗篇为了娱乐或特定功能而作假。莱辛截取此话,似乎有意暗指此作品的虚构性质。

[5] 即莱辛自1773年以来负责编辑出版的辑刊《论历史与文学》。

[6] “置手”原文作im Spiele,Nisbet指出这是一个与赌博有关的说法。莱辛在布雷斯劳时期曾一度沉迷赌博,并曾就赌博与机运问题作思辨。H. B. Nisbet, Gotthold Ephraim Lessing: His Life, Works, and Though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286, 289, 579。

[7] “发生”原文作geschieht,朱译“传授”——“教育是传授给个人的启示”,似有些过。

[8] 启示是否正在发生是个有论争的议题。如莱辛极为重视的哲人斯宾诺莎在《神学—政治论》第一章开头将启示或预言定义为“上帝已经启示给人的关于某些事项的特定知识”,见Spinoza, The Collected Works of Spinoza. Ed. and trans. Edwin Curley. Vol. II.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 p.76。斯宾诺莎强调启示已经结束的状态,声称当世已经没有先知,而仅有先知留下的圣经。斯宾诺莎奉以为对手的迈蒙尼德则提出,在以色列人被放逐期间,预言被收回;弥赛亚来临时,预言会再被赐予。见迈蒙尼德,《迷途指津》,傅有德等译,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二章第36节。

[9] 原文作die sich selbst überlassene menschliche Vernunft,Chadwick译“human reason, left to itself”,朱译“人的理性开始不受约束地……”。

[10] 德文原文的斜体强调,译文以楷体字体表示,此后不一一说明。

[11] 原文eiteln Pädagogen,朱译“愚蠢的教育家”,似有误。

[12] 原文gründlich unterrichten,朱译“全面培育孩子”,Nisbet译“giving it thorough instruction”,Nisbet译似更优。

[13] 原文Er erzog in ihm die künftigen Erzieher des Menschengeschlechts,朱译“上帝将他们教育成人类未来的教育者”,不准确。因为上帝并非要将整个以色列民族培养为人类的教育者,而仅仅是其中的某些人。

[14] 原文nur Männer aus einem so erzogenen Volke,朱译“只有接受了这种教育的人”,同样可能让人误以为所有犹太人都将成为“未来的人类教育者”,参上注。

[15] 德文wenigen和上一节出现的einigen均有“少数”意。wenigen似较einigen更少,在此译为“个别”。

[16] 原文in den Büchern des Alten Testaments sich findet, und sich nicht findet,朱译“《旧约》中出现和未出现的”可能让人误以为一神教义的某些部分出现在《旧约》,某些部分未出现。但莱辛的作者想要表明的是,《旧约》虽然教导了该教义,但并非完全纯正,因此可谓“既有所显现又没有显现”。

[17] “这些人”显然指少数见证或记录奇迹和预言的犹太人。朱译“虽然这些奇迹和预言在犹太人的那个时代发生和记载下来”,似易被误解。

[18] 英国格罗斯特的主教沃伯顿(William Warburton; 1698-1779)在作品《基于一个宗教性自然神论者的原则证明摩西的神遣》(Divine Legation of Moses Demonstrated on the Principles of a Religious Deist; 1737-1741)中提出,犹太人受到神意的特殊佑护以及基督教启示的真确性恰可以由以下两点证明:一、在没有来世赏罚教义的情况下,犹太人却有着强健的社会道德;二、摩西未能在自己民族中成功传布永生的概念。

[19] 原文Denn was die Göttlichkeit der Sendung Mosis wieder herstellen sollte, würde an der Sache selbst zweifelhaft gemacht habe。Nisbet和朱译皆注明这一事物(der Sache)即“灵魂不死”教义。

[20] 莱辛曾提出向人们“告知”或“传达”(mitteilen)某些事理的困难。在《编者的反对意见》第四篇,他曾提到有卓越天资的少数人难以向多数人“传达”自己的感受:


但在所有的时代,在所有国家,总会出现一些得天独厚的灵魂,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思考越出了自己同代人的界限,并朝着更大的光亮奔去,尽管关于自己对此的感受,他们无法向他人传达(mitteilen),但他们仍然可以讲述(erzählen)。


[21] 此节两次提到“结”(Knoten),根据文义,这个“结”指的是“此世诸善的不平等分配”。莱辛的作者指出,正是在这个“结”的促动下,人类理智才找到对灵魂不死和彼世的“更好证明”——这个更好证明似乎就是这个“结”本身,但这个“结”并非“最有力证明”。

[22] 原文er alt und lebenssatt starb。这一说法出于圣经《创世记》第25章第8节:路德译“Und Abraham verschied und starb in einem guten Alter, als er alt und lebenssatt war, und wurde zu seinen Vätern versammelt”;中文和合本译“亚伯拉罕寿高年迈,气绝而死,归到他列祖那里”。又见《创世记》第35章第29节:路德译“verschied und starb und wurde versammelt zu seinen Vätern, alt und lebenssatt”;和合本译“以撒年纪老迈,日子满足,气绝而死,归到他列祖那里”。本文所引中文圣经原文,皆出自和合本,此后不一一说明。

[23] 在圣经《传道书》(3.19-22):


因为世人遭遇的,兽也遭遇,所遭遇的都是一样:这个怎样死,那个也怎样死,气息都是一样。人不能强于兽,都是虚空。都归一处,都是出于尘土,也都归于尘土。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兽的魂是下入地呢?故此,我见人莫强如在他经营的事上喜乐,因为这是他的分;他身后的事,谁能使他回来得见呢?


[24] 朱译“士兵本来就该盲目服从自己的统帅,现在要让他去确信统帅的聪明,并对士兵说,什么是不可与这位统帅一起去冒险干的事情?”不甚准确。

[25] “嫉妒的”原文作eifrigen,该词主要是“热忱、勤勉”意,但英译本均译为“jealous”,朱译“忌妒”。此处取“嫉妒”意显然文意更通。

[26] 原文da sie ihn als solchen in ihren wieder hervorgesuchten heiligen Schriften um so eher finden und andern zeigen konnten, als er wirklich darin war。朱译:“由于犹太人本来可能在自己重新翻腾出来的《圣经》中更早发现自己的上帝形象,并将上帝在《圣经》中的实际情况展示给其他人。”Nisbet译:“now that they could the more readily find him as such and show him to others in their sacred writings, which they now consulted once more, because he really was present in them.”二者有微妙差异。朱译似乎是将“如此的上帝”(ihn als solchen)与后文“正如它真的在其中”(als er wirklich darin war)相连。但“如此的上帝”更可能指的是前文所说的不仅是民族神中最伟大者的上帝。而且第二个“als”应该是与前文中的“um so”成句,而非对应第一个“als”。

[27] 此句朱译:“他们能够在居鲁士眼前得到敬拜上帝的恩宠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似不甚准确。

[28] 居鲁士应是第35节所说的“智慧的波斯人”,指居鲁士二世,世称居鲁士大帝,是古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缔造者。居鲁士于公元前559年至公元前530年在位,先后征服米底、吕底亚和新巴比伦等三个帝国,建立了从印度延绵至地中海的庞大帝国。居鲁士尊重被征服地区原有的宗教,准许被征服民族继续信奉自己的神。在居鲁士征服新巴比伦帝国后,早前沦为“巴比伦之囚”的犹太人获允重回耶路撒冷,重建圣殿,编撰经典。

[29] 原作Aber auch diese Ursache kann nur in so fern die wahre sein, als sie die nun erst veredelten Begriffe von Gott voraus setzt。朱译以“关于上帝的精确概念”译“die nun erst veredelten Begriffe von Gott”,不甚准确。这里说该原因必须预设“那些新近获得提升的上帝概念”,恰恰表明该原因并非促成犹太人对上帝更好认识的根源,因而也不会是犹太人转变的根本原因。

[30] 这里的迦尔底人即新巴比伦帝国的统治者。

[31] 这一宗派指法利赛人。

[32] 语出《出埃及记》(20.5):“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33] 该表达见《创世记》(49.29):“他又嘱咐他们说:‘我将要归到我列祖那里……’”

[34] 在《马太福音》(22.31-32),耶稣对撒都该人说:“论到死人复活,神在经上向你们所说的,你们没有念过吗?他说:‘我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神不是死人的神,乃是活人的神。”显然“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上帝”这一名称“指点”了灵魂不死教义。

[35] “富有教益的个别事件”即莱辛所定义的寓言(Fabel),就此可参青年莱辛对寓意和寓言的讨论,见莱辛《寓言三卷,及与这一诗作类型相关的论文》(Fabeln. Drei Bücher. Nebst Abhandlungen mit dieser Dichtungsart verwandten Inhalts),载Lessing, Werke und Briefe in zwölf Bänden, Band 4, S.345-411,中译见莱辛,《论寓言》,张玉书译,载《德语诗学文选上卷》,刘小枫选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第1-42页。尤见莱辛讨论寓言的第一篇论文。

此句朱译“一、给不可忽略的抽象真理穿上外衣,附于寓意,假以富有教育意义的个别情景,活灵活现地讲述出来。”未能清楚展现原句结构。

[36] 原文den Stil – bald plan und einfältig, bald poetisch, durchaus voll Tavtologien, aber solchen, die den Scharfsinn üben。朱译“风格——时而清楚、明白,时而富有诗情画意;时而充满同一反复,但这种风格会训练敏锐……”可能让人误解作者所说的是整个风格都能训练敏锐。

[37] 此句是说,为了能让孩子在初级读本中过久停留时仍获益,必须向其中强加原本没有的东西。前半句原文作Denn um dieses auf eine nur einigermaßen nützliche Art tun zu können,朱译“为了能够以一种较为有效的方式做到这一点”,不准确。

[38] 莱辛关于此的类同表述参《论圣灵与大能的证明》后半部分,该文中译载莱辛,《历史与启示》,第 64-70页。

[39] 原文Denn ein anders ist die Unsterblichkeit der Seele, als eine philosophische Spekulation, vermuten, wünschen, glauben: ein anders, seine innern und äußern Handlungen darnach einrichten。朱译:“因为,作为一种哲学思辨,推断、希望、信仰灵魂不死的方式不同,据此确定其内在和外在行为的方式也随之而异。”理解似不准确。此句应当指的是,在基督之前,灵魂不死仅仅作为一种哲学思辨被推论,而未成为“切实的”教义。

[40] “在一段时间后”指《新约》的成书晚于基督教义的宣讲。这一提法与莱辛对“文字与灵”、“圣经与宗教”的区分有关。在《编者的反对意见》开篇,莱辛写道:


宗教先于圣经;基督教先于福音书作者和使徒的写作年代。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当中的第一位作者才开始写作;又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整个经典方才成书。可见,宗教虽然如此依赖这些文献,宗教的全部真理却不可能奠定在它们之上。


见莱辛,《历史与启示》,第45页。


[41] 该词有不同理解,朱译“固定公式”,Nisbet译“procedural formulas”,Chadwick译“variations of method”。

[42] 该词是相较《旧约》曾预先反映灵魂不死说而言的。朱译“预先反映”,Nisbet译“adumbrated”,Chadwick译“mirored”。

[43] 原文Gott in dem Verstande, in welchem endliche Dinge eins sind, unmöglich eins sein könne。朱译“上帝不可能在理智中成为一,毋宁说,有限事物在理智中才成为一”,似误将“Verstande”理解为实指的理智。

[44] 莱辛的相关讨论参他早年的作品《理性基督教》,中译见莱辛,《历史与启示》,第1-3页。“上帝自永恒以来生育的儿子”这一表达一见莱辛编辑并评论的《维索瓦蒂对三位一体说的异议》一文中青年莱布尼茨对维索瓦蒂的回应。该文中译见莱辛,《论人类的教育——莱辛政治哲学文选》,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第49-87页。

[45] 原文den selbstständigen Umfang aller seiner Vollkommenheiten。该词似乎涉及较深的哲学思辨,Nisbet译“the independently existing sum of his own perfections”,Chadwick译“the living embodiment of all his own perfections”,朱译“他能独立达到自身完美的顶点”,三种译法似均无法传达作者原意。

[46] 原文Nicht den Spekulationen: dem Unsinne, der Tyrannei, diesen Spekulationen zu steuern; Menschen, die ihre eigenen hatten, nicht ihre eigenen zu gönnen, ist dieser Vorwurf zu machen。朱译:“这一谴责不可以指向思辨,而是应指向妄说,指向力图控制思辨的僭政;指向不愿意看到那些有自己思辨的人运用自己的思辨的僭政。”Nisbet译:“This reproach should be aimed not at these speculations, but at the folly and tyranny of suppressing them and begrudging them to those who pursued them on their own initiative.”朱译似略有偏差。

[47] 原文mögen sie im Einzeln doch ausfallen, wie sie wollen。朱译“尽管在个别人身上可能没有发生”与Chadwick译“though they may in individual instances be found wanting”,理解接近。Nisbet译“whatever individual results they may lead to”与前二者相异。考虑到后半句“wie sie wollen”(信译:如其所愿)句意(而前两位译者均未译出),此句中“sie”当指“此类思辨”,Nisbet的理解因此更优。

[48] 原文höchstens nur vermögend ist(信译:至多只需能够),朱译“能够最大限度地”,并将整句译为“只要人的心灵本身能够最大限度地因美德之永恒的幸福后果而去爱它的话”(英译本理解类似),这一译法容易让人误以为这里是在对人类提出某种很高的要求。根据下一节,“因美德永恒的至福后果去爱它”远比不上因美德自身而爱美德,因此并非一个很高的要求。在此,作者似乎是将“因美德永恒的至福后果去爱它”(它显然与灵魂不死教义有关)作为思辨宗教奥秘的前提——只要人们不逾越这一前提,那么就应任由此类思辨发挥。

[49] “永恒福音”(ewigen Evangeliums)的说法见圣经《启示录》(14.6):“我又看见另有一位天使飞在空中,有永远的福音要传给住在地上的人,就是各国、各族、各方、各民。”

[50] 这些狂热者或包括约阿希姆(Fiore或Flore, 约1130-1202),相关讨论可参德文全集本的注释,中译可见朱译本。

[51] 此处的Ich[我]采用了大写,或指不限于作者本人、面向所有人而言的“我”。德文全集本注释中提到一项相关讨论,中译可见朱译本。

[52] 朱译:“[既然连]纯然现世的赏罚[都]能使人们迈向完善,为什么我不能一次就此走完使我完善的所有步伐呢?”这一译法可能使人误以为人的完善很容易获得。莱辛的作者在此指的完善是那种仅需现世赏罚就能带来的完善,层次并不高,因此可能在一生内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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