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从张艺谋拍电影，漫说宋高宗和刘阿斗那些历史……

这个时代，作文确实不易，边写边改，写了三天，恳诸君温和留言。

张艺谋是一位优秀导演。

导演在我眼中，其实与厨师一样，是一种职业，也像粤菜、湘菜、川菜那样，分了很多专业。

如同一位杰出川菜厨师，绝难跨行做出一桌美艳的满汉全席，每一位导演也该有自己电影风格和方向，难以德智体全面发展。

比如张艺谋的诸如《红高粱》《菊豆》《秋菊打官司》等等电影，亲切、朴实、大红大绿，宛如热气腾腾的西安“牛羊肉泡馍”，满满都是原乡风味， 与传说中的黑泽明、斯皮尔伯格、萨姆·门德斯等导演的电影作品，完全类别。

显然，张艺谋读了初中，上山下乡，后来之所以时来运转当了中国名导，靠的真不是高开高走的文化与艺术的“满汉全席”，而是深植黄土的原乡俚俗“文艺小电影”。

然而，世界变化确实很快。

如同很多厨师发财了，都有开一家金碧辉煌的馆子，在店堂挂满字画，遍置摆件的“文化”心愿，电影导演发财了，当然也想混沌了传统文化、历史，杂烩一锅“宏大叙事”的电影“史诗”。

张艺谋也不例外，作为当年初中生和现在稳执国内名导牛耳的名导，当然不屑继续拍摄“文艺小电影”，也就有了用传统文化、历史升华“牛羊肉泡馍”，再创名菜、做大做强“菜市场”的雄壮理想。

可惜，张艺谋这些年拍片诸多，成绩斐然，至今为止，他那部出道即巅峰的《红高粱》，依然是他所有电影无法企及的天花板。

张艺谋后来拍摄的电影，泛泛漫看，随看随忘，我勉强记得有两部典型“历史大片”《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

多年过去，尘埃落定，现在再看这两部典型“历史大片”，就可以发现张艺谋明显受制读了初中就上山下乡的成长期的底气不足，但凡涉及历史题材，他总会情不自禁力求展现自己有着黑泽明的思想，全神贯注宏大叙事，却偏偏总是一副举重的模样。

离开原乡俚俗“文艺小电影”的框架，张艺谋就将拍电影变成了举重。

《英雄》明显嫁接了《卧虎藏龙》《罗生门》《东邪西毒》《空山灵雨》等等中外电影的构思、元素、剧情等等；《满城尽带黄金甲》则纯粹洗稿了《雷雨》。

这两部“历史题材”大片不仅极度匮缺原创精神与内容，也缺乏对历史的敬畏与尊重。这样，张艺谋通过嫁接和洗稿的技术虚构的历史，苍白、单薄、虚假、底层，总是让人一眼看穿，深感无聊。

——事实证明，张艺谋在国内即便再怎么混得名利双收，他既无力熬出一盘杂烩传统、历史、文化的电影大餐，也无法端着“牛羊肉泡馍”，转型为传说中的黑泽明、斯皮尔伯格、萨姆·门德斯。

不过，张艺谋究竟是中国电影界数一数二的老江湖。

人情世故，经验老到，力挽狂澜，他和他的团队，尤其谙熟大众观众消费心理：

只需掐准节点，撒下足量的家国情怀的“胡椒面”，大火、煽情、猛熬，终于熬得西安“牛羊肉泡馍”香气升腾，这样观众们吃着“牛羊肉泡馍”，也就随剧情放飞自我。

这样，观众从慕于张导如雷贯耳的名气，半信半疑掏钱买票开始，到剧情繁杂逻辑紊乱、看得闷声怀疑自我，再忽然转到逻辑之外的一个突兀而来的华彩、情绪、震撼、宏大场面，受横插一段激昂凛然的正确的“废话”感动，瞬间精神亢奋，也就找到花钱买电影票的理由。

这个过程，其实高度类似《英雄》剧情：

李连杰出场表演，就是慷慨劝说半信半疑的甄子丹、梁朝伟、张曼玉等人为了一碗地道的西安“牛羊肉泡馍”，心甘情愿奉上了自己人头。

而后，李连杰再提着这些人头，费尽周章见到陈道明，几句对话，也为陈道明更慷更慨的秦始皇“天下”陈词而深深感动，心甘情愿当场吃馍喝汤，一抹嘴巴，自愿求死，勇敢地当上了捍卫“正确”的箭垛子，

张艺谋在二十年前放出的那些箭，何止是贱？

遗憾的是，这些年来，多数人已经习惯膜拜娱乐圈名人，默认这些名人走上神坛，也就很少有人留神他们的“箭与贱”。

时间一晃，到了2023年春节。

网络坊传，张艺谋最近又拍了一部混沌了历史、文化、原乡“文艺小电影”和“牛羊肉泡馍”的电影《满江红》。

从电影名字和张艺谋的文化底板来看，这显然是一部由岳飞、秦桧、宋高宗引出来的精忠报国、忠奸对立、黑白分明的技术性虚构历史剧。鉴于深度理解张艺谋“牛羊肉泡馍”风格电影，我通常回避他的电影，既不看，也不评。

果然，后来听观影好友介绍剧情，这部张艺谋“历史大片”，果真就是围绕秦桧被亲信、义士们胁迫，不得不大起嗓门高声朗诵岳飞“满江红”词的故事。

然后，电影在众军人集体激昂朗读“满江红”词以后，胜利结束……

再然后，我在好几个群里，起码看到10来条电影《满江红》散场，有个别观众亢奋起身，高声朗读岳飞“满江红”词的小视频。

像是观众看完电影，吃馍喝汤的即兴而为，可是，10来条视频，诵者站姿、声调高度相似，却更像是商家策划的票房炒作。

再、再然后，无数观众被这部技术性虚构历史剧感动得涕泪交加，很多自媒体、微信群也就展开了相关岳飞、宋高宗、秦桧等人那些纠缠着正义、邪恶、阴谋的激情燃烧岁月的热议……

诸如岳飞遇害原因，宋高宗、秦桧等人为何卖国，这些早在一、二十年前的BBS时期，就被网友翻来覆去谈得口干舌燥的话题，瞬间浮出网络，又成热点。

显然，张艺谋的这部技术性虚构历史剧，已经创造了中国电影与网络文化的奇迹，评论《满江红》已经在无意义。再加上我通常回避既不看，也不评张艺谋的历史电影，于是，后续文字只能硬切到历史的视角。

正史历来冷僻，现在广泛流行的相关岳飞、宋高宗、秦桧等人故事，基本源于和盛于明清评话说书。

野史正史交错，岳飞遇害往事扑朔迷离，也就有了诸如“忠臣受害”、“迎回二圣”、“功高震主”或“君臣嫌隙”等等说法。但是最终明清评话说书毕竟引导了大众情感，岳飞遇害也就主要定格在忠奸对立、“忠臣受害”的模板。

岳飞确为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名将。

可是，如在中国历史整个体系上而不是切割某一个局部来观察历史，岳飞遇害确属悲剧，但是其中因果况错综复杂，如是非要局限在明清评话说书框架、用技术性虚构的历史剧去激发大众热情，这就是编剧、导演欠缺厚道。

在明清评话说书框架之外，岳飞、宋高宗、秦桧等人故事不受黑白分明的约束，也就更具悬念和前鉴，朋友们可以自行阅读宋史等相关史料了解。

这里，我仅从中国历史体系上谈谈我个人看法：

南宋与蜀汉以一隅之地，同处存亡之秋，面临强敌压逼，二者情形七分相似。

岳飞为南宋名将，也是常书诸葛亮《后出师表》自勉。

三国时期，蜀汉后主刘阿斗完全授权诸葛亮执掌军政大权。

然而，诸葛亮明知敌我实力悬殊和“天下三分，益州疲敝”现状，大量发行太平百钱，以1:100比例征敛民间财富，充作军费，同时实施全民动员，“男战女运”，长年持久与敌国开战。

最终，益州熬干，蜀汉灭亡。

历史已经证明，相比之下，宋高宗赵构远比诸葛亮和刘阿斗更明智。

他既没有采取诸葛亮不留余地的刚性战略，当然也就没有将有着出众军事才华的岳飞、韩世忠、吴玠等人，当作诸葛亮任用。

宋高宗赵构并非如明清评话说书描绘那样的昏君、弱君，而是在北宋坍塌以后，整合、领导南方散乱力量建立政权、对金抗战，并且在战争中形成极高威望的中兴之君。

宋高宗是南宋抗金的最高统帅，岳飞、韩世忠、吴玠等人，则是南宋方面军统帅。

可见，如将南宋最高统帅宋高宗剥离出南宋抗金战争，实为评话说书的不着边际的漫话。

也正是因此，面临靖康之变以后正规军几乎全灭，南宋军队草创，军制散乱，私军和山头林立，军事将领尾大不掉和闹出“淮西事变”，南宋中央三衙、枢密院形同虚设等等军事乱象；以及南宋土地兼并情况严重，贫富悬殊，巨额军费压迫民间，官民矛盾激化等等政治乱象；宋高宗才可能在宋金战争局势稍稳之时，着手开始了南宋的军事、政治和经济改革。

在政治改革方面，宋高宗出让部分皇权，进行了多次旨在集中相权，将三省并为两省等等改革，开创性拉开了南宋相权和地方行政权扩大化改革的帷幕。

历史证明，宋高宗主导南宋进行这些改革，不仅优化了政府行政效率，大幅提升了南宋军队战力，推动了江南地方经济发展，稳定了民生，保障了后续抗金作战军费，同时，宋高宗系列改革还创造性形成了南宋皇权、相权相互监督、牵制的体制框架，在政治和行政上催动了南宋综合国力的爆发性发展。

皇权、相权相互监督、牵制格局让南宋宰相们有了更多实权和政治舞台，使得他们纷纷成为“权相”，在大展手足同时，也就再无老百姓传统认知的忠肝义胆的“忠臣良相”的驯服模样。

明清两朝更是讳莫如深南宋皇权、相权相互监督、牵制的体制框架。

就此，朝廷民间也就默契认定了一句废话：

“北宋无将，南宋无相”。

可是，南宋经济、文化、科技等等方面之辉煌成就，不仅为国内学界普遍肯定，在欧美史学界，同样也是中国历史受到最多盛誉的一段奇迹。

如从逻辑思考这段历史，如无“良相”辈出，南宋焉能创造中国历史上的最是登峰造极的璀璨时代？

1141年，绍兴十一年，经过十六年漫长战争，宋金双方消耗极大，精疲力尽，因而开始和谈，最终以宋向金称臣，金册赵构为皇帝，达成和约。

南宋抗金战争第一战略阶段结束，南宋继续进行军事、政治和经济改革。

1142年1月27日，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在狱中遇害。

现在回望历史，可以肯定认为，岳飞遇害应该不会是网络传闻的单纯意义上的“忠臣受害”、“迎回二圣”、“功高震主”或者“君臣嫌隙”，但却是南宋战略调整及政治、军事和经济改革的必然结果。

历史如此诡异。

南宋名将岳飞遇害，著名的“岳家军”被打散重编，却几乎没有影响南宋军事和国防实力飞速发展。

1161年，绍兴三十一年九月，金国海陵王完颜亮兵分四路大举攻宋。

这次宋金战争，南宋民心士气空前高涨，凭借绝对的军事、经济、科技实力，在川陕击败金军，连收秦、洮等16州失地；在胶西陈家岛水战火攻全歼金国水师。

十一月，宋军更在采石、扬州瓜洲镇等地，先后击败金主完颜亮统帅的金军主力。

此后，金军战略败退，军心混乱，完颜亮也在乱军中被叛将缢杀。

宋金战争第二战略阶段就此结束。

这场战争之后，南宋逐渐夺得宋金关系的战略主动，也就有了继续改革和发展经济的战略机会和空间，继而扩大了对金国的战略优势。

此后直至宋蒙战争，南宋被横跨亚欧的蒙古帝国灭亡的150年间，即便宋金战争、宋蒙战争阴霾当头，南宋持续政治稳定、民心凝聚，不仅在文化、科技上取得璀璨成就，南宋经济及金融业、航海业、制造业及文化科技等多方面持续飞速发展，领跑全球。

当时，南宋外贸通商遍及东南亚、中东、非洲、地中海及欧洲等地50多个国家、地区，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海洋文明。

有中外多家史料认为，南宋人均GDP达到450美元左右。

南宋平民的收入在战争中同样领跑全球。

这时，再看诸葛亮“王业不偏安”战略下，蜀汉那段“男战女运”，熬干益州的历史，二者相比，如是我们作为蜀汉或者南宋的平民百姓，不抢道德伦理的高地，设身处地平民视觉再做选择，是选诸葛亮，或者选宋高宗？

这显然已经不是情感问题，立场问题，而是基础的生存问题，智商问题。

今天初七，橡树借此文遥祝诸君春好，阖家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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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28日23时.

橡树笔于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