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政协会议“说了白说”,不如把会议经费拨作教育经费
▲1998年9月29日,程千帆在省政府参事、省文史馆员聘任仪式暨国庆茶话会上发言,右为副省长俞兴德
一代学人,南京大学教授程千帆先生走了。(2000年)6月3日去世,次日火化,不让众多敬爱他的好友和弟子们为之送行,悄然乘鹤西去。我想到前不久辞世的赵朴初老遗诗有云:“清风明月,何劳寻觅。”赵、程两老均为诗人,他们的心境都是纯真的,自然也是相通的。
程老常说:“自己是一个单纯的人。”“单纯”是个十分平常的用词,但在程老身上,却显现出可敬可佩的人格魅力。
“文革”浩劫结束后,人们深怕“七八年再来一次”,说话多心有余悸。然而“单纯”的程老,不因1957年“反右”中以言获罪而缄口,依然知无不言。明知是逆耳之言,别人不爱听,话到口边,照说不误。他从武汉调到南京后不久,被推选为江苏省政协委员。在一次会议上,他明确表示,做了政协委员,就得认真参政议政,提建议,提批评。领导部门则应该听取委员们的意见,能办的就采纳,一时难于办到的,也要说明情况,有个交代。否则,国家每年花一大笔钱用来开会,岂不是白白浪费!他严肃地说:“如果这种‘说了白说’的会风不改,我就不来开会。可以把我这一份住宾馆食宿等等的费用,省下来,拨作教育经费,让农村多几个孩子进学校读书。”程老发言完毕,关照记录人员,一定如实上报,刊登会议简报,立此存照。17年一晃过去了,他满怀激情用浓重的湘音所说的一席话,掷地有声,作为当时在场的政协委员之一,给我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单纯如程老者,乃党之诤友也。
程老的单纯还表现在他认为利国利民的事,必大声疾呼,全力支持。江苏省五届政协社科界委员提出不少提案,在我的记忆中,其中至少有两件是由程老领衔提出,并得到落实的。
一件是南京图书馆古籍部馆址重建问题。该部原设在山西路一栋危房中,内藏古籍近40万册,多为善本、孤本,危房一旦坍塌,国宝受损,将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但是,对这种火烧眉毛的事,有关部门却久拖不决。社科界的委员得知这一情况后,由程老带头签名,正式提出建议,请求省政府拨款,择地建设一个适宜于妥善保存线装书的现代化的图书馆。如今人们经过虎踞路,可以看到清凉山下有一栋古色古香、具有传统风格的新楼群,那就是新建的南京图书馆古籍部。不仅数十万册估计有了良好的容身之地,查阅古籍的中外学子们也有了宽敞、明亮、舒适的阅览大厅,可以精心地做学问了。
另一件是关于江苏省修志问题。盛世修志,本是中国的优良传统。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各省、市纷纷开展修志工作,而素有人文荟萃之称的江苏,却一度动作迟缓。社科界的政协委员在讨论这个问题时,认为政府主持修志,历来如此;政府不出面,光靠学术机构,是不可能完成这样浩大的系统工程的。程老德高望重,大家公推他领衔提案,建议省政府成立由省长牵头的省志编纂委员会,并成立专职机构,具体负责日常工作。1986年1月,由时任江苏省长的顾秀莲担任主任委员的江苏省志编纂委员会正式成立了。以后省长虽有更迭,但省长兼任管修志工作的制度,始终不变。积十多年的努力,江苏省的修志工作,终于后来居上。如今,市、县(市)志均已先后出版;共92卷、约4000万字的《江苏省志》,大部分也已经问世。政协委员的话没有白说,我们都感到莫大欣慰。
程老的高风亮节,还表现在他对不良学风嫉恶如仇。80年代中期,他曾担任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主席。每遇有文史方面的问题,我们多向他求教。在一次社会科学评奖会上,一位先生报来一篇文章,自称是某项研究领域里的“新发现”,而且“具有国际意义”。程老身兼评委,仔细地审阅了所报材料,认为理论缺乏依据,连孤证也没有,所谓“新发现”根本不能成立,坚决反对给予奖励。对学术研究中的弄虚作假,程老是深恶痛绝的。为此,他虽然得罪了一些人,亦在所不计。
赵朴老的遗诗云:“生也欣然,死亦无憾。”深受学术界敬重的程千帆先生,也是“无憾”而去的。
>原载《同舟共进》200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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