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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在中央大学没有讲授《文心雕龙》吗

秦大敦 程门问学 2022-01-08



在朋友圈读到清华大学张海明教授的《范文澜抄袭黄侃?——起底尘封百年的学术公案》一文,因系节选,便立马找来全文拜读。该文原题《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发覆》(下简称张文),刊于《清华大学学报》2020年第4期,长达27页、4万余字,钩沉索隐,可谓用力甚勤。

张文认为,范文澜的《文心雕龙讲疏》大量抄录黄侃未刊讲义,引起黄侃和黄门弟子的不满。黄侃随后匆匆出版《文心雕龙札记》,并停止讲授《文心雕龙》,甚而讳言《札记》一书。黄门弟子还在黄侃的授意下,撰文批评范文澜的《文心雕龙讲疏》。此后,范文澜另起炉灶,完成《文心雕龙注》,且绝口不提此书与《文心雕龙讲疏》之关系,终至二人彻底失和。张文认为:“尽管当事人对此避而不谈,知情者也都三缄其口,然而,随着某些史实逐渐浮出地表,当年那段已被尘封的往事或得以显露其真容,为我们解开历史之谜。”(P45,《学报》页码,下同)

遗憾的是,读罢张文,我只感觉:“史实”不足,离“真”尚远,“谜”也完全没有解开。张文所谓的“结论”,实乃“胸中先持一成见”,再“曲引古籍以证成其说”(金毓黻语),因而对史料的解读存在一定问题;不少结论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经不起推敲;尤其对于当事人内心想法的判断,因为没有史料相佐证,多出臆测,难以让人信服。

现提出以下问题,就教于方家。

黄侃先生坐像

01

黄侃停止讲授《文心雕龙》了吗?


张文认为,在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出版后,黄侃有一系列“反常表现”,首先就是黄侃“悄然中止”讲授《文心雕龙》:

首先是黄侃课堂讲授《文心》悄然中止。1919年黄侃离开北大前往武昌高师任教,《文心》仍是所开课程之一。徐复观《关于黄季刚先生》有如下回忆: 


在住国学馆的同时,我们约了七八个同学,私自请他教《广韵》和《文心雕龙》。我们为他印了《广韵》的《声类表》(记得不十分清楚),他并把在武高油印的《文心雕龙札记》分送给我们。时间大概都没有超过一年。 


据徐复观哲嗣徐武军《先父徐复观先生年表》,徐复观1918年入武昌第一高等师范学校,1923年毕业,同年入武昌国学馆,1926年毕业。则黄侃为徐复观等人私授《文心》,时间当在1923年9月至1925年年中。这是目前所知黄侃最后一次讲授《文心》。1926年黄侃离开武昌北上,先后执教于北京师范大学、南京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高校,开设音韵、训诂、《尔雅》、《说文》及经学、诗词、乐府、骈文等多门课程,而未见有讲授《文心》的记载。1935年黄侃过世后,中央大学《文艺丛刊》出纪念专号,所刊《札记》11篇实出自武昌高师讲义,可为黄侃此一时期未曾开设《文心雕龙》课程之佐证。(P57)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黄侃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都曾讲授过《文心雕龙》。

如程千帆回忆:

我跟黄季刚先生学过经学通论、《诗经》、《说文》、《文心雕龙》(《劳生志略》)


武酉山回忆:

余受业于季刚师,四年之久,《尔雅》、《史记》、《文心雕龙》、训诂学、词选、《文选》、姜张词等,得益俱深。(《追悼黄季刚师》)


以上二位都是金陵大学学生。而中央大学学生常任侠的回忆,还特别提到“课堂听讲”:

黄侃先生字季刚,是我的拜门老师,每年春节,必往叩首致敬。所居量守庐,是我常去问学的地方。除在课堂听讲《文心雕龙》外,还到寓所问诗问礼,几乎无所不问。(《忆黄侃师》)


陈祖深就说得更清楚了:

予尝选师开《文学研究法》一课程,师用《文心雕龙》作课本。(《黄季刚师》)


这里需要厘清课程名称与讲授内容这两个概念。张文以为,黄侃讲授《文心雕龙》,就一定要有一门“《文心雕龙》课程”。实际上,无论在北京大学、武昌师范还是中央大学、金陵大学,都不曾有一门“《文心雕龙》课程”。

查中央大学课程表,正有一门“文学研究法”,教员为黄侃。(《国立中央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课程一览(二十一年度上学期)》,《中央大学日刊》,1932年10月7日)


陈祖深等人回忆的材料,张文也注意到了(P57注6),但却费力考证这里的“文学研究法”实为金陵大学的“文学概论”,且是为胡小石代课。将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混为一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此外,黄侃还有《讲文心雕龙大旨》一文,是1923年3月17日的一次演讲,略云:

自唐以来,论文之言多存于书札及夫丛谈、小说、文话、评选之中,绝无能整齐洽通者,然唐以前此等书至众。案:《隋书·经籍志》史部杂传类有《文士传》,张隐撰。……《文心雕龙》,刘勰撰。……《诗品》,钟嵘撰(已上皆举其著者)。大抵先唐评文之书,约分四类,一则评文士之生平,二则记文章之篇目,三则辨文章之体制,四则论文章之用心。始自荀勖,终于姚察。纷纶葳甤,湮灭而不称,略可道者,刘、钟二子而已。详刘氏之为书,惟于文士生平不能悉见,至余三者,则囊括众说,得其会归。其所树精义,后人或标为门法,或矜为己宗,实则被其牢,无能踰越。今故取为讲授之本,以杜野言。……研究文学者所应知之义,略举其目有如下方:……。


这段文字实可为陈祖深之言添一注脚。

初版《文心雕龙札记》

02

黄侃出版《文心雕龙札记》,是和范文澜较劲吗?


关于《文心雕龙札记》单篇论文的发表,张文先列出以下篇目:

《文心雕龙札记夸饰篇评》,《新中国》1919年第1卷第2期。

《文心雕龙附会篇评》,《新中国》1919年第1卷第3期。

《补文心雕龙隐秀篇》(并序),《华国》1923年第1卷第3期。

《文心雕龙札记》(题辞及略例、原道),《华国》1925年第2卷第5期。

《文心雕龙札记续》(征圣、宗经、正纬),《华国》1925年第2卷第6期。

《文心雕龙札记续》(辨骚、明诗),《华国》1925年第2卷第10期。

《文心雕龙札记续》(乐府),《华国》1926年第3卷第1期。

《文心雕龙札记续》(铨赋、颂赞),《华国》1926年第3卷第3期。(P47)


但张文没有提及,《华国》是由章太炎和章门弟子主办的刊物,章太炎任主编,黄侃则是编辑之一。张文继而又列出《晨报副刊·艺林旬刊》所载诸篇:

《文心雕龙札记·题辞及略例》,《晨报副刊·艺林旬刊》1925年第1期。

《文心雕龙札记·原道第一》(续前期),《晨报副刊·艺林旬刊》1925年第2期。

《文心雕龙札记·原道第一》(续前期),《晨报副刊·艺林旬刊》1925年第3期。(P47)


并说:

这就很有些不同寻常了。黄侃此时为何如此急于将《文心雕龙札记》公之于世?(P47)


张文大概没有注意到,《艺林旬刊》是挂靠北京晨报社所出的一种专刊,真正的主办者是武昌师范大学国文系的艺林社(创办人有刘大杰、胡云翼等)。而黄侃当时恰好任教于此。那么黄侃的稿件刊于《艺林旬刊》,也就不足为奇了。该刊还发表过黄侃的《覆钱玄同书》《中国文学概谈》《诗经序传笺略例》等文。

通过连续几期的文章,我不知何以能看出黄侃“急于公之于世”之意;张文只是这么说,却没有给出理由。张文还认为“《晨报副刊》连载止于三期,除其容量有限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札记》转由《华国》刊出”,是不知《华国》所刊在前。

《艺林旬刊》第1期刊发的《文心雕龙札记》

关于《文心雕龙札记》一书的出版,张文先引潘重规言:“先师平生不轻著书,门人坚请刊布,惟取《神思》以次二十篇畀之。”继而说:

作为黄门弟子,当然熟知黄侃五十岁之前不著书的规矩,可为什么还要“坚请刊布”呢?而据黄侃之子黄念田后来所言,“文化学社所刊之二十篇,为先君手自编校”。这就是说,无论黄侃本人情愿与否,对于门人的请求,他最终还是予以配合。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某种特殊缘由使然,黄侃又怎会违背初衷,仓促出书呢?

……

说得更具体一点,黄侃之所以集中发表乃至刊行《文心雕龙札记》,是否导源于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一书的出版?(P47)


和上文所说的“急于”一样,对这里的“仓促”,张文也没有给出理由。且黄侃“手自编校”,分明就是“不仓促”之证。而关于黄侃不轻著书的说法,的确是有,但出版《文心雕龙札记》,即便是有“某种特殊缘由使然”,就一定跟范文澜有关?至少从张文中,我没有看到一条足资证明的史料。另外,《文心雕龙札记》也不是黄侃出版的唯一著作,1933年,黄侃在中央大学任教时还出版过一本《日知录校记》。如果说黄侃出版《文心雕龙札记》,是跟范文澜较劲,那么他出版《日知录校记》,又是跟谁较劲呢?这显然是说不通的。



03

骆鸿凯做了那么多吗?


范文澜的《文心雕龙讲疏》出版于1925年10月,而黄侃开始在报刊发表《文心雕龙札记》单篇论文的却在此之前。为此,张文根据范文澜自序的落款日期,证明此书其实完成于1923年,而梁启超序作于1924年,这便给黄侃在发表论文之前就知道范文澜要出版《文心雕龙讲疏》之事,带来了可能性。如何知道呢?张文引入了一个关键人物:骆鸿凯。

骆鸿凯是黄侃北大时期的学生,当时正和范文澜一起任教于南开。他一定早就知道范文澜撰写《讲疏》和梁启超作序之事,并将此事告诉了黄侃。遗憾的是,这只是张文毫无证据的猜测。他是这样论述的:

黄侃1922年1月21日日记提到骆鸿凯:“骆鸿凯绍宾自南开大学归长沙,便道视余。绍宾于诸门人中,待余为至有礼,冬夏经过,未尝不抠衣请业。今日聆其品评张尔田(浙人,不知其何籍)书,至中其失;又谓梁启超学业可以比肩胡适,此真知言也。饭后去。”此条材料可注意者有二:一是称赞骆鸿凯执弟子礼甚恭,寒暑假回乡省亲道经武汉,必登门问候;二是肯定骆鸿凯识见过人,其中评梁启超语,似可与《中学国文教授刍议》互为发明——“时彦”者,即梁启超、胡适等新派人物也。虽然这是1922年初的事,然此后数年骆鸿凯仍在南开,如果骆鸿凯得知范文澜撰写《讲疏》并梁启超为之作序事,1925年初告知黄侃,岂非正合情理?(P48)


可惜,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张文的“如果”。将结论建立在假设之上,只能落空。

骆鸿凯的作用还不止于此。张文提到一篇批评范文澜《讲疏》的文章《文心雕龙讲疏提要》,刊于《甲寅周刊》第1卷第20号(1925年11月)“书林丛讯”栏目,署名章用。此文直指范文澜《讲疏》对黄侃《札记》的依附:“总观全书,一以黄氏《札记》之繁简为详略焉。《札记》所曾涉者,虽连篇累牍,未厌其多;《札记》所不及者,只依黄注笺释,略有出入。黄氏《札记》,自为一书。注疏自有义例,当以本书为体,未可倚钞袭为能。尚论昔贤,取则不远。今之君子,宜矜式焉。”

问题出在这篇文章的作者。章用,本是章士钊之子,但其时仅15岁,恐怕写不了这样老成的文章(同期还有确为章士钊之子章用所写的文章)。叶毅均《范文澜与整理国故运动》一文认为,可能就是章士钊所写。因章士钊与黄侃曾一度同为北大教授,又指导过范文澜,或在得到范文澜赠书后,亲自撰写或指导儿子撰写了这篇书讯,刊登在自己主编的《甲寅周刊》上。但张文认为,此说“证据仍嫌不足”,转而给出另一人来,那就是骆鸿凯:

依我之见,《提要》一文之作者,应该另有其人,而综合相关材料来看,最有可能写作该文者,或为骆鸿凯。(P51)


理由是:

骆氏与黄侃之关系已见前述,当属黄侃最可信赖之人。骆又是黄门弟子中最擅《文选》者,有《文选学》一书传世。联系骆氏曾作《物色》篇解说并收入黄《札》一事,可以说完全具备写作《提要》一文所需之条件。范《疏》出版之时,骆氏尚在南开,可于第一时间获得范《疏》,在征求黄侃意见之后草成此文并公诸于世。至于为何选择《甲寅周刊》并署名章用,则是顾及师门颜面,不欲外人知晓内情。章、黄二人同属旧文化阵营,彼此仰慕,引为同道。是年九月,黄侃、章士钊曾有书信往来,虽与此事无关,却可能为后来刊发文章埋下伏笔。骆鸿凯与章士钊有同乡之谊,就读北大时或已相识,后又因其与刘赜联名文章《中学国文教授刍议》而被归为“甲寅派”。据此,谓骆氏领受师命面谒章士钊陈其隐情,当非妄臆;而文章署以章用之名登出,则无疑表明章士钊本人对此事之立场与态度。 


所以,即便没有后来李笠文章议其体例,《提要》刊发本身已足以解释何以范《注》不提范《疏》,及其何以与乃师黄侃渐行渐远。而如果我们相信《提要》一文出自黄门,则黄侃为何急于刊出《札记》也就不难索解。(P51)


读后不禁令人惊诧:章用与章士钊,本有线索可循,却落得个“证据不足”;章用与骆鸿凯,毫不相干,却成“最有可能”。甚而杜撰出“骆氏领受师命面谒章士钊陈其隐情”的情节来,说“当非妄臆”——没有任何史料可以佐证,不是“妄臆”是什么?又说“如果我们相信《提要》一文出自黄门”,没有证据,叫我们如何相信呢?

前人云: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张文说的太多,苦于证据太少。骆鸿凯于是成了救命稻草。凡事都让骆鸿凯来顶包,骆氏泉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感想?

骆鸿凯先生:???

04

黄侃不爽了吗?


张文坚信是骆鸿凯将范文澜写《讲疏》之事告知黄侃的,紧接就替黄侃“不爽”了起来:

黄侃知晓此事后会作何反应?不爽当然是肯定的。(P48)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张文给出两个理由:

黄门弟子大多遵从师训,沉潜用功而不急于出书,范氏此举则与之相左,此为其一。(P48)


那么,是否弟子出书,黄侃都要不爽呢?显然不是。就拿张文提到的两位黄门弟子刘赜和金毓黻来说。刘赜1934年出版了《声韵学表解》,金毓黻1934年出版了《渤海国志长编》,黄侃不但没有不爽,还都题签以示支持呢。

黄侃为《渤海国志长编》题签

刘赜在《声韵学表解叙》中说:

本师蕲春黄君承余杭章君之业,集古今音学之大成,海内言声韵者,莫不以为圭臬。余以愚昧,得闻绪言。年来教于上庠,恒据其说以为讲习之资。诸生闻之,靡不欢悟。兹复引伸排比,参合众家之论,立为表解。


这段话与范文澜在《文心雕龙讲疏序》中“今兹此编之成,盖亦遵师教耳”的话可谓如出一辙。怎么到范文澜那里就要不爽,在刘赜这里却还题签支持呢?

黄侃为《声韵学表解》题签

再看张文理由二:

黄侃对梁启超、胡适等新派人物多有讥评,而范氏既以黄侃门生相标榜,谓《讲疏》之作乃遵师教,又求序于梁,就算出于无心,难免不令黄侃难堪,此为其二。(P48)


查梁启超序曰:

乃者,吾友张伯苓手一编见视,则范君仲沄之《文心雕龙讲疏》也。


可见,梁启超作序,是张伯苓所托;那么范文澜有没有托张伯苓呢?不知道。至少范文澜没有直接“求序于梁”。因此请梁启超作序,是否出于范文澜本意,就不得而知了。这倒给日后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不用梁序,带来了另一种解释。

总之,骆鸿凯将范文澜著书之事告知黄侃,本是张文的一种假设。在假设的基础上,张文却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不爽当然是肯定的”——恐怕有点“想当然”了。

范文澜先生

05

“近人吾乡某甲”是范文澜吗?


现存黄侃日记提到范文澜者仅一则,即1931年3月7日日记:

焯取太炎师春秋左氏疑义答问稿去誊清,又取手批说文下册,又借胡及光明书局《中国文学史》及范《文心雕龙注》上。(附言一句:张文认为“胡及光明书局《中国文学史》”中的“及”为衍文,也属妄断。两本《文学史》分别是胡小石和谭正璧所著,谭著为光明书局出版,故云。)


日记明确可证,黄侃见过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一书。卞孝萱、周文玖等人据此认为此书为范文澜所赠,张文则认为“此条记载只表明黄侃家中存有范《注》上册,并不能确证该书一定就是范氏本人寄赠”。这是难得的审慎。那么书从哪里来的呢?张文却又开始了他的“臆测”。他引黄侃1930年3月9日、12日及5月21日的三条日记:

得富晋片,言寄来近人吾乡某甲书二种。(3月9日)富晋寄某撰书二种至。(3月12日)竟日检近人某书所引用书。(5月21日)


接着论证道:

富晋即北平富晋书社,位于琉璃厂,主要经营古籍善本,黄侃因购书与之多有书信往来,日记中亦多有提及。黄侃日记中提及富晋时,通常会附带书名、书价等信息,而此番却不置一辞,15日日记也只说“寄富晋书价”,此可怪者一;黄侃此前日记未见向富晋索书事,故富晋所寄当是主动为之,然其何以认定黄侃会购此书?此可怪者二;日记不写是书作者姓氏,代以“某甲”“某”,此可怪者三。当然,“近人吾乡”四字,似乎表明与范氏无关,黄籍蕲春,范籍绍兴,一属湖北,一属浙江,何来同乡之说?但如果考虑到战国后期楚灭吴、越以后,现今江浙一带已然并入楚国版图,同属楚地,则以乡人称之,未为不可。


如若此说不误,那么问题就比较清楚了:1.富晋书社所寄之书即范氏新作《文心雕龙注》上、中册。富晋书社距位于和平门前的文化学社不过咫尺之遥,得见范书或属无意;富晋书社中人亦未必知晓内情,只是耳闻黄侃关注《文心》一书,况范《注》多引述黄《札》,将之寄与黄侃,或正投其所好。2.黄侃收到范《注》后自会过目,……。3.黄侃不提范氏之名,原因适如本文前面所论,实在是范《疏》所为令黄侃心存芥蒂。……另一方面,黄侃又不能完全无视范《注》的存在,以至还要查证范《注》引用书目。


推而论之,范《疏》一事所以令黄侃难以释怀,固然与范氏大量袭用黄《札》且多不予别白直接相关,更由于范氏所为事先未经允许,事后不做解释,而将黄侃置于被动两难之境。毕竟讲义只是半成品,作为课堂讲授之助自无问题,但距正式成书公之于世尚有距离。……范《疏》的出版打乱了黄侃的写作计划,迫使黄侃仓促应对,选取《神思》以下二十篇以“札记”之名印行。这在黄侃,无疑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不仅有违其五十岁以前不著书的初衷,而且未能以完整之样态示人,无怪后来“有询及之者,心则不怿”,乃至以“刍狗视之”。(P67—68)


这段论证的漏洞就太多了。

首先,湖北蕲春和浙江绍兴,断不可称为“同乡”。“如果考虑到战国后期楚灭吴、越以后,现今江浙一带已然并入楚国版图,同属楚地,则以乡人称之,未为不可”,这样的论证未免令人齿冷。其次,同一本书的上、中册,可以称“二种”吗?闻所未闻。第三,5月21日日记中的“近人某书”就一定是3月9日日记中的“近人吾乡某甲书”吗?而且范文澜可称“近人”吗?

如果上面的问题解释不了,那张文“如若此说不误,那么问题就比较清楚了”之后的结论,就全部落空了,他后面的“推而论之”,就更没有着落了。

张文类似这样建立在不靠谱假设之上的结论,还有很多。通过检索得知,张文中的“如果”两字出现21次,除了前文所引的几处外,还有:

①如果说,《提要》一文确为骆鸿凯所作,或出自黄门,……

②当然这只是一种揣测,但如果真是这样,……

③如果黄侃致怒之由确与范《疏》相关,那是否可以据之肯定,……

④如果以上所述去史实不远,那么……


读者诸君觉得这“如果”后面的结论,还可靠吗?

由于张文较长,无法一一辩驳,只能择其大端略陈鄙见。黄侃曾言“考据之要”,第一便是“不可臆说”,又说读书“当择其可解者而解之,以阙疑为贵也”。张文所议之事,目前只能说证据不足,难以定论。作为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谈,当无可厚非,但言之凿凿写成论文,恐怕有违著述之道。

附张文链接:
范文澜抄袭黄侃?——起底尘封百年的学术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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