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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寅:学术研究不是生命,是生活

安恬 吴碧彤 郝莹 程门问学 2022-10-07


蒋寅,出生于江苏南京,因自号“金陵生”。

2014年年末,“金陵生”蒋寅针对科研经费报销制度上的弊端,以“燕都客”与“金陵生”一问一答的形式撰写了文章《报销噩梦——关于科研经费的对话》,直击“现在这种科研经费的管理方式,要把学界折腾死,要让学术泡沫化”。文章一出,不止在学术界影响很大,更是吸引了李克强总理的注意。在李克强总理的关注下,科研经费报销制度问题得到了一定改善。

“金陵生”的发声不止于此。

约三十年前,蒋寅提出“学术规范化”,即做学术研究的规则,包括撰写操作的规范性,还有内容上独创性的明晰分界。建国后到文革时期,学术研究谈论的无秩序无规则就像是“无规则的拳击赛”,因此他提出,“做学术也是一种劳动、一种竞赛,学术规范化是对独创性的肯定,是对他人劳动成果的尊重,也是判断知识增长的重要依据”。

蒋寅曾在文章中写道,“学者应有针砭时弊的态度和勇气”。而他的学生,2002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硕士研究生李思涯告诉我们:“学界对他的印象就是,蒋寅一写文章就得罪人,一见了他本人又觉得这个人其实很温和。”

这样的反差的确存在于这样一个公认拥有丰富厚重研究成果和犀利学术观点的学者身上。




读书、教书、研究书、写书出书,蒋寅的一生离不开书。

小时候受母亲看小说的习惯影响而和书接触,后来蒋寅在扬州师范大学读书,上大学的第一个月,就读了30多本书。慢慢地,他在包罗万象的书海里看到了一条古典文学的道路。

本科时,蒋寅在读《全唐诗》的过程中,发现唐代诗人戴叔伦诗集中的很多典故、事物、人物都不属于唐代,出于好奇,他不断地查阅更多其他古典书籍和史料,最终得出结论,在明代时,书商为了牟利,在戴叔伦的诗集中掺入很多唐代以后的诗,即伪作。而后他又继续查阅研究,将伪作的具体数目等做出了详细的总结解释。如此,蒋寅在硕士期间完成了《戴叔伦诗集校注》,并在此基础上写出硕士学位论文《戴叔伦研究》。

在读书中发现问题,为解决问题而读更多的书。于是这个过程催生了蒋寅人生的另一大乐趣——考据。

读博期间,对中唐时期文学已有一些知识储备的蒋寅,研读了李白、杜甫和白居易的诗,发现他们在文学史上都像一个车站,其间的时代过渡“就像列车飞驶而过,每一站之间的路程都是空白的。”在盛唐与被称为“百代之中”的中唐之间,唐诗发生了很多变化,却少见有人深入研究。于是蒋寅扎入其中,从最基本的文献考据做起,成就了著名的《大历诗风》和《大历诗人研究》。

《大历诗风》

考据枯燥吗?“考据是做历史研究的第一步,我们的历史记录保存下来,其间会有偏差谬误,所以考据这一步对还原本相是非常重要的,这个工作必须有人去做。”

到此,从事唐代诗歌研究得心应手的蒋寅却改变了研究方向,转入中国古典诗学、诗学史的研究,将研究重心放到清代诗学和传统诗学基本概念、命题上。

清代诗学的文献浩如烟海,当时交际广泛,极富盛名的文坛门主王士禛,即王渔洋,成为了蒋寅选择的切入点。蒋寅通读与他相关资料,研究与他有过交集的诗人及其作品,顺着他的社交关系网,由点及面地摸清了清代诗坛的脉络,最终形成《王渔洋与康熙诗坛》等著作。

蒋寅在王渔洋研究中提出的大多是具有开拓意义的论题,如王渔洋与康熙朝的宋诗风,王渔洋与清代古诗声调学的开创,王渔洋对清词中兴的推动作用等。前人未曾注意,他注意,并开拓,挖掘到底。李思涯说:“别人想不到的问题,他想到去研究,凡是他研究的问题,就全都研究透了,后来人只能直接引用他的结论。于是他又去研究新问题,探索新领域。”

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把学者分为刺猬型和狐狸型,前者专注研究一个问题,后者会关注很多问题。蒋寅笑言:“我大概是后者,会看很多东西,把它归纳起来,属于综合型思维。”


程门



蒋寅读博士时,师从南京大学的程千帆先生。

1980年,大学二年级的蒋寅写了一篇论绝句起源的习作,听闻程千帆先生的名声,便将论文寄给程先生请求指点。这也是蒋寅平生惟一一次将习作寄给素不相识的人审阅。程千帆先生不仅写了回信,更将这件通信的事情记在日记里。

“先生回信告诉我,这个问题已有些学者发表过论文,《学原》第一卷四期登有孙楷第先生的研究,值得参看。做学问必须先了解别人的研究,然后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蒋寅回忆道,“这对于大二的我来说是很温和的指导。”

后蒋寅在程千帆先生门下读博士,受三年严格教诲。程先生要求学生博士期间首先要广泛读书、拓宽知识面,最初一年半时间要写六篇课程论文,且要求达到省以上刊物发表水平。程先生因材施教,开给每位学生的课程都不同,蒋寅的课程是《诗经》、《楚辞》、《左传》、《庄子》、《史记》与《文心雕龙》。读课程的一年多,蒋寅每次去先生家问学,回来都记下所闻。这些所闻后整理成文,题曰《立雪私记》,收录在随笔集《学术的年轮》中。

左起:曹虹、程千帆、张宏生、蒋寅

求知治学和教书育人的苦心是程门三代自然而然的传承。“入门须正,立志须高”是蒋寅对他的学生的训诫。

不同于前辈老先生的传统读书讲评方式,蒋寅在教研究生时,用的是读书会的形式。师生共同研读作品,鼓励学生表达自己的想法。李思涯回忆道,“我们围坐在一起,从上午八点半到下午一点多,读八首诗,每次不同的人主讲,这种精细化基础训练一直做了两年,直到最后我们看到一首诗就能自觉判断思考它的好坏。”

“他从来都不批评学生,和他交往是很坦诚的。”这是李思涯对蒋寅脱口而出的评价。在蒋老师门下读完硕士后,师生分别,师生情谊却不曾中断,每每遇到难题还是会找老师倾诉。他的博士论文写好后给蒋寅过目,蒋老师逐字逐句的细细修改过后,还给他写了两页纸的意见。“有一周,七天时间里有四天我都和蒋老师一起吃饭。”亦师亦友的师生情,在蒋寅这里像温和的涓涓细流。

在采访中,他多次感叹人生太短,想做的研究太多。幸而是教学这件事,让他有机会通过指导学生做出更多的研究成果,既能推动学生成长,又能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延长。


生活



闷热的午后,当我们采访蒋寅时,他戴着眼镜,说话不紧不慢,温和可亲。桌上放着一把纸扇、一只水杯,一块手帕,还有一本读了一半的蓝色小书,是安伯托·艾柯著作的《误读》。

蒋寅曾对学生说:“只会做研究,不会生活是有问题的。”

蒋寅有著作散文集《金陵生小语》,在这本收录了“文史随笔,饮食游嬉”的小书中,有他作为十足的古典音乐发烧友的证据:他在布拉格享受音乐会和啤酒,在台湾的街头不亦乐乎地淘二手碟,探索各路美食,闲时浅斟慢饮。

由于家里收藏着种类丰富的CD,置办了专业水准的音响,在社科院工作的时候,学生们常常到蒋寅家中听音乐,听他普及音乐。在华南师范大学,蒋寅甚至为文学院的硕士生上过人文素质教育系列中的音乐专题课。

但是显而易见,他的生活情趣不只是音乐美酒,更是读书与学术。

在网络上,一直流传着蒋寅给硕士、博士生开的必读书目,常常有网友质疑书单的数目过大。但其实书单上的书蒋寅多半大学读过,硕士即已读完。

曾与蒋寅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共事的赵园教授说:“我去社科院的图书馆,每次都能看见蒋寅,他永远在那。”

“因为在我看来,无论在什么阶段,读书是首要的,所有的能力、感受力、判断力、表达力都是建立在读书的基础上。”

“做研究需要调整状态?不用,做研究是很快乐的事,能从中获得发现的快乐。”

“我们做学术研究,并不是把学术当做生命。学术研究就是一门工作,只不过我恰巧很喜欢这份工作。”

一代学人,在岁月的流逝中平和地前行。对于未来,蒋寅只说,希望在十年内能将《清代诗学史》写完,便能接着研究明代了。

>原载《华南师大报》2018年10月28日0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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