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巨变

经济学人的报道说，在俄罗斯全面入侵18个月后，乌克兰人在战争初期令人热血沸腾的勇气，正慢慢让位给重建更美好国家的意志和决心。

基辅的秋日阳光灿烂，绿树成荫的街道充满生机：咖啡馆的露台上熙熙攘攘，时髦的年轻人在波迪尔（Podil）街区的酒吧里狂欢。

除了零星的防空警报，18 个月前俄罗斯入侵的主要标志，锈迹斑斑的坦克变成了临时的战争纪念碑，到处可见各种身着军装的人与他们的亲人一起享受假期。

对于乌克兰最高级别的军人，瓦列里·扎卢日尼来说，孩子们吃着冰激凌、男人们向爱人献花的场景令人满意。他说，"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我只想让人们在整个乌克兰领土上过上正常的生活。"

关键在于 "整个"。

乌克兰的反攻，尚未产生他和其他人所希望的结果，俄罗斯的防线还没有崩溃，近五分之一的乌克兰领土仍在俄罗斯手中。在这场漫长的消耗战中，尚不清楚哪一方更有持久力。

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第二个不确定因素：随着战争的进行，盟国提供的军事和财政支持将以何种数量持续流入。

切肤之痛

尽管基辅表面上一切正常，但内心却充满忧虑。

乌克兰人知道，俄罗斯一直在储备导弹和无人机，以便在气温下降时攻击能源基础设施；他们知道，志愿入伍者已经枯竭，现在征召入伍者正在替代前线的伤亡人员；他们知道战争还看不到尽头：一年前，50% 的人认为战争会在一年内结束，现在只有 34% 的人这么认为。

普京并不关心自己军队的生命，而泽连斯基不行。他最近对《经济学人》说："这不能是（不惜一切代价）解除占领。是要解除占领，但也不能失去大量生命。

不再期待快速获胜的的前景，已开始渗入泽连斯基的演讲中。他最近对乌克兰人说："我们需要学会与（冲突）共存。"这取决于战争的类型。我们准备长期作战......尽量减少伤亡人数。比如在以色列。我们可以这样生活"。

然而，一场持久战需要在军事规划、经济和社会方面做出巨大改变。战争初期英勇的随机应变和权力下放不够了。在军事方面，泽连斯基任命了新的国防部长鲁斯特姆·乌梅罗夫，是一个明显的转变。

与几乎所有乌克兰人一样，乌梅罗夫作为克里米亚鞑靼人，在这场战争中也有切肤之痛。自 2014 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以来，克里米亚鞑靼人是因同情乌克兰而受到迫害的一个民族。

但他说："乌克兰与情感无关，与制度、物流和工业有关。"

乌梅罗夫现年41岁，曾是一名企业家和投资者，他说自己的任务是建设乌克兰国防工业和军队的能力，这样西方盟国就不会把乌克兰看作一个总是乞求援助的附属国，而是看作一个有能力塑造自己命运的合作伙伴。

他的前一份工作是管理政府的房地产投资组合，他希望在新的岗位上发挥高效的管理思维。

必须消除繁文缛节，他说："任何可以数字化的东西都必须数字化。"

他不怕兴风作浪，上任两周后，他就撤换了七位副手中的六位。

苏联遗产

作为前苏联的一部分，乌克兰拥有庞大的国防工业。约 150 万乌克兰人在 700 家军工企业工作，其中包括 205 家工厂和 130 个研发基地。在前苏联时期，乌克兰第二任总统列昂尼德·库奇马曾在第聂伯罗市经营世界上最大的火箭工厂。哈尔科夫的一家旗舰工厂每年生产 900 辆坦克。

但 1991 年苏联解体后，腐败和忽视逐渐扼杀了这些企业。

现在，乌克兰几乎从零开始重建军火工业。乌梅罗夫坚持说："任何可以在本地生产的东西都必须在本地生产。"

这在一定程度上涉及国有企业的改革，而这正是战略工业部长奥莱克桑德·卡米申（Oleksandr Kamyshin）的工作。

他说："战争的前一百天需要的是勇敢，接下来的一千天则需要钢铁般的意志"。

在他上任三个月后的6月份，乌克兰生产的炮弹相当于前一年全年的产量。卡米申说，7 月份的产量是去年的两倍。

乌梅罗夫希望鼓励只占当地工业 20-30% 的私营武器制造商。他说，如果当地公司能证明有能力制造有用的装备，他准备预付资金。许多公司都在为缺乏有能力的管理人员而苦苦挣扎，国防部正在提出帮助这些人从前线回来。

卡米申预测，五年内，私营企业将生产出 80% 的本地产品。

重点之一是无人机。尽管基数很小，但乌克兰的无人机产量已呈指数增长。现年 32 岁的数字化转型部部长米哈伊洛·费多罗夫说："我们的无人机产量将是去年的 120 到 150 倍。"

从事这项业务的本地公司数量已从 12 月的 7 家增至现在的 70 家，其中绝大多数是私营公司。为了鼓励这一增长，政府取消了进口部件的关税，并以允许高达 25% 利润的价格购买无人机。费多罗夫说："我们可以在技术战争中获胜。我们得到了经济规模大、自由度高的国家的帮助。技术喜欢自由，也喜欢流动性。我们两者兼备。"

BAE Systems 是一家英国防务公司，生产大量供应给乌克兰的武器，已在当地成立了一家子公司，希望生产在前线广泛使用的L119 和 M777 榴弹炮。德国最大的军火制造商莱茵金属公司,已经在乌克兰修理豹式坦克，并计划很快开设一家装甲车辆工厂。

这家公司首席执行官 阿明·帕佩格告诉 CNN："（乌克兰人）必须自助。如果他们在未来十年或二十年内总是要等待欧洲人或美国人来帮助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保护这些工厂免遭俄罗斯的袭击需要智慧。

卡米申说："我们将不会有一个苏联式的巨型工厂，而是有许多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小型工厂。"

无人机证明了这一点。费多罗夫说，乌克兰的侦察设备产量激增，这有助于与俄罗斯军队在数量上打个平手，能够打击克里米亚和俄罗斯境内深处目标的远程无人机产量也在增长。

"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他说，"我们不再只是接受援助并希望（援助不会用完），而是将自己的生命责任掌握在自己手中，并开始形成自己的能力。"

乌克兰日益壮大的无人机产业，也使武装部队能够采取新战术，将战争引向俄罗斯境内。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打击军工厂，以破坏整个供应链。最近的例子包括袭击一家生产火箭燃料添加剂癸醛（decalin）的工厂，金扎勒和伊斯坎德尔导弹制造电路的工厂

第二个目标是心理上的，打破克里姆林宫试图维护的俄罗斯一切正常，尤其是在莫斯科等大城市。最近几周，由于无人机对莫斯科的袭击，莫斯科机场几乎每天都不得不短暂停飞。

卡米申说，他想开店出售印有 "莫斯科不夜城 "标语的 T 恤衫。

乌克兰打击俄罗斯基础设施还有第三个目标，遏制俄罗斯对乌克兰基础设施的攻击。自 7 月俄罗斯退出允许从乌克兰黑海港口出口谷物的协议以来，一直在轰炸这些和其他出口路线，并威胁停靠乌克兰港口的船只。

乌克兰的出口因此减少了一半，给已经遭受重创的经济造成了更大的损害。

乌克兰正试图打破俄罗斯的封锁。上个月，乌克兰在靠近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黑海西海岸建立了一条新的海上航线。如果乌克兰能保护好这条航线，就能将出口量提高到战前水平的 70%左右。

9 月 17 日，两艘船只停靠在敖德萨附近的切尔诺莫尔斯克港，装载了近 20,000 吨小麦。数小时后，俄罗斯向附近其他港口发射了大量无人机和导弹。

巨变

乌克兰战略家们希望，如果他们能威胁到俄罗斯在黑海的港口，并打击对乌克兰港口发动攻击的军事基地，那么他们就有可能使乌克兰的出口继续保持下去。

本月早些时候，乌克兰导弹摧毁了俄罗斯克里米亚海军基地的一艘潜艇、一艘舰艇和港口设施。这个基地的防空设施其实还可以，但更远的俄罗斯设施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保护了。

对保护出口的重视，反映了乌克兰官员的一种意识，即经济也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来应对长期战争。乌克兰去年获得了 310 亿美元的财政援助，今年还将获得更多。但财政部长谢尔盖·马尔琴科认为，这种慷慨援助不会是无限期的。

与此同时，军费开支已从战前占国民生产总值的 5%，跃升至今年的 26%。即使战斗停止，军费开支也不会大幅下降。扎卢日尼将军说："我希望乌克兰军队强大到让俄罗斯连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

马尔琴科指出，萎缩的乌克兰经济规模太小，无法产生足够的税收来支付乌克兰的安全费用，因此政府必须通过改善商业环境和促进工业发展来帮助经济增长。

马尔琴科说，投资者的主要担忧不是实体安全，而是不可靠的法律体系，这个问题在战争之前就存在了。同样，在大多数乌克兰人看来，主要障碍是腐败，而不是战争对乌克兰基础设施造成的破坏。

乌克兰设立的独立反腐调查员、检察官和法院正在取得进展，但整个司法系统仍然效率低下、难以预测。

战争对经济造成的最严重伤害，或许是 700 万乌克兰人外流，这接近战前乌克兰 3700 万人口的 20%。三分之二以上是妇女，因为适龄男性被禁止出国。劳动适龄人口从 2021 年的 1670 万，减少到今年的 1240 万。

呼声

为了吸引人们回国，政府为企业提供启动资金，为重建家园者提供抵押贷款补贴。但是，许多离开的人已经在欧盟更富裕、更稳定的地方定居下来，找到了工作，孩子也上了学。无论乌克兰的安全局势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希望发生更多动荡，而且他们可能会在新家园为自己和子女看到更多机会。

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至少约有一半已移居德国的乌克兰人，打算在可预见的将来留在德国。

人口外流不仅带来了经济损失，也带来了社会损失。泽连斯基的妻子奥莱娜·泽连斯卡是政府心理健康计划的负责人，据她说，"因为妇女和孩子在国外，而男人在这里"，离婚数量已经上升。

泽连斯基说，一场消耗战可能会加速乌克兰的人口外流，从而造成更多的经济问题，并扩大离开乌克兰的人与留在乌克兰的人之间的差距。

这并不是社会紧张局势的唯一根源。

罗曼·哈斯科是第 80 空降突击旅的一名中尉，他在战争的第一周就加入了志愿军，他刚从巴赫穆特附近的前线回业休假，看到夜晚的基辅熙熙攘攘，他感到很失落， "我看到很多潜在的新兵。我的部队有很多空闲岗位。不是所有人都阵亡了--有些人受伤或生病了......如果我们要赢得这场战争，这些空位就需要填补。"

在战争的最初几周，像哈斯科这样的人排队应征入伍。现在，乌克兰正在通过征兵来填补空缺。一些尚未应征入伍的年轻人，对离开家或通过检查站感到紧张，许多人试图通过贿赂逃避兵役并非法离境。

上个月，泽连斯基解雇了所有地区征兵中心的负责人，取而代之的是经过情报部门审查、具有战场经验的士兵。

本月早些时候，国防部大幅削减了医疗豁免的数量。

乌克兰人显然对国家治理有些担忧。对军队和总统的支持率仍然很高，但对政治家的总体信心却从 12 月的 60% 下降到 6 月的 44%。认为国家走上正轨的乌克兰人比例也有所下降，人们尤其对腐败感到不安。

但 76% 的人告诉民意调查人员，在战争结束之前，他们不希望举行新的选举。支持乌克兰独立的比例为 82%，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大多数人并不抱怨行动限制或其他战时对公民自由的限制。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基辅办事处的社会学家达丽·索洛多娃说："战争已成为新常态的一部分。"

抵抗俄罗斯的侵略仍然是绝大多数人的最高原则。索洛多娃说："问题不在于是否抵抗，而在于谁为抵抗做得更多或更少。"

乌克兰全国有 42% 的人表示，即使俄罗斯加强对城市的轰炸，乌克兰也应继续战斗。约 21% 的人认为应该冻结冲突，不对俄罗斯做出任何让步。只有 23% 的人认为值得启动谈判。

即使在战争首当其冲的东部和南部，支持谈判的比例也相对较低，分别为 32% 和 39%。只有 5% 的乌克兰人愿意向俄罗斯割让领土，只有 18% 的人愿意放弃加入北约。

塞浦路斯智囊团可持续和平与民主发展中心的研究表明，尽管发生了战争，但乌克兰人对未来更加乐观。大多数人认为后代会过得更好。泽连斯卡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人们知道为何而战，而不仅仅是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