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被平反的伟大抗争
你可以明显区分政治概念上的西欧老人和东欧老人,即使他们长着相似的面孔。因为前者友善,总是带着微笑和天真,后者常常心存戒备,因为他们在密告和恐惧中长大。
撰文〡叶克飞
波兹南事件纪念碑
始建于公元9世纪的波兹南,是波兰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也是经济重镇。1956年在此爆发的波兹南事件,是波兰人民第一次针对波兰统一工人党政府的罢工事件。罢工历时三天,始于6月28日,于6月30日被军警镇压。至少74人死亡,800多人受伤。按史家说法,这是波兰逐步摆脱苏联控制的里程碑事件。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波兰经济重镇的波兹南,最先对苏联模式产生不适应,乃至反弹。
1948年到1953年间,波兰政府效仿苏联模式,营建了庞大臃肿但又专制的官僚系统。在经济领域也效仿苏联,强迫推进集体化,片面发展重工业,同时通过宣传口径的统一,强调经济指标的实现,营造虚假繁荣的氛围……
对重工业的过分追求,不仅破坏了环境,也影响了轻工业以及已被集体化严重拖累的农业。加之为了追求指标,分配政策高度集中,因此出现了“国未必富,民一定穷”的局面,民众消费力极低,商品紧缺。
如今在波兹南老城,你很难想象它曾经历物资紧缺的时光。尽管街道上行人不多,但店铺林立,尤其是市政厅广场,咖啡厅与餐厅人气十足。
旧城广场一角
市政厅广场是老城核心,我选择将车停在广场旁边的一条小街上。马路对面是一栋横截面几乎跨越整条路的建筑,呈对称结构,两个窗子加一个三棱凸窗加一个阳台组成一个单元,共有四五个这样的单元。凸窗下方有图案,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山墙,山墙上有一个圆孔小窗,不知是装饰还是真正的阁楼小窗。
在我停车的路旁,一位老人坐在门前台阶上,表情木然。或许是因为这个非旅游城市游客不多,而且亚洲面孔极其罕有的缘故,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回报以微笑,他却显得有些不自然,将视线移到他处。这让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段话,大意是“你可以明显区分政治概念上的西欧人和东欧人,尤其是老人,即使他们长着相似的面孔。因为前者友善,总是带着微笑和天真,后者常常心存戒备,因为他们在密告和恐惧中长大。”
不过,波兰的年轻人们从未给我这样的印象,餐厅门口的咨客姑娘笑容极其甜美且不带一丝职业感,指导我们使用波兰文停车付款机的人虽不懂英语但满面笑容……人心早已改变,昔日痕迹只是残留。
波兹南市政厅广场在欧洲来说可算是大广场。中世纪时,波兹南曾经是欧洲的中心城市之一,如今仍可在二战后复原的市政厅广场上觅得它的昔日荣光。旧城的各条道路在此交汇,广场四角各有一座洛可可风格的喷泉,据说分别代表冥后、太阳神、海神和战神。
广场
广场四周的建筑都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紧紧相连,颜色各异,大多为三至四层,门面狭窄,呈瘦高型。据说中世纪时,店主们要根据房子的宽度交税,所以大家便建起这种瘦高型建筑以求最大程度利用空间并少交税。
这里是波兹南的市中心,却并非波兹南事件的中心。对照一下新旧地图,当年波兹南事件的中心斯大林广场,如今的名字叫自由广场。
1953年,斯大林去世。在此之后,前东欧各国的政治和经济都迎来了小幅松绑,并开始进行局部改革。波兰同样如此,1953年10月提出“迅速提高群众生活水平”的新口号,提出要压缩重工业的投资,不再提高义务交售农产品的定额,增加农村的消费品供应。
但波兰的斯大林主义者无比抗拒改革,认为改革使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特权被削弱,国内对于追究历史责任的呼声更使他们如坐针毡。
1956年6月8日,波兹南采盖尔斯基机车车辆制造厂的16000名工人首先提出增加工资和减税的要求。由于波兹南政府无权答复,工人代表团前往华沙谈判,遭到拒绝,工人们表示将在6月28日举行罢工。
此时正值第25届波兹南国际博览会开幕,波兰政府当然不希望事件演化为国际事件,于是派出官员协调,但官僚主义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进一步激怒了工人。
1956年6月28日清晨,工人们开始抗议。他们举起“要面包和自由”的标语,并喊出了“打倒秘密警察”等口号。队伍走向斯大林广场时,已聚集约10万人。随后,他们遭到镇压。
旧城广场
一开始,波兰政府将波兹南事件定性为“帝国主义代理人和国内地下分子精心策划的挑衅活动”。但很快,波共内部出现了转变。
7月18日,波兰统一工人党第一书记奥哈布提出政府应对波兹南事件负主要责任,并提出应立即采取措施,克服过去工作中的错误,实行经济管理合理化和政治民主化,改善人民生活。
同年10月,波兰统一工人党召开二届八中全会,哥穆尔卡当选为第一书记,随即为波兹南事件平反。
波兰内部的保守派密电向苏联告急求援,苏联方面担心失去对波兰的控制,10月19日,赫鲁晓夫不请自到,亲自飞到华沙,同时调动军队包围华沙。但在波共方面的坚持抗争下,苏联军队无法前进一步,赫鲁晓夫的利诱也无果。
在那段动荡岁月里,波兹南想必是风暴漩涡,市政厅一带也注定戒备森严。不过,如今的波兹南市政厅就像其他欧洲城市的市政厅一样,连一个保安都看不到。它静静立在老城广场上,四周是比邻而立的餐厅和咖啡厅。我就坐在离它最近的那个餐厅,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它。这是一栋典型的文艺复兴式建筑,主体建筑分三层,立面均为拱券长廊,越往上拱窗越小越多。其上又有山墙和几座穹顶,三个小穹顶各属于一座塔楼,中间穹顶最大。
市政厅
它不仅仅是市政厅,也是波兹南历史博物馆所在地。每天中午12点,居中小塔楼的小门会打开,两只金属山羊会撞击羊角12次报时,是这个城市的一大象征。
这里距离自由广场已经不远。自由广场前的那条大道,也曾几度易名,而且都带着时代痕迹。纳粹占领期间,它叫希特勒大街,二战后,它叫红军大街,东欧剧变后,它又易名为密茨凯维奇大街。
鲁迅曾写道:“虽至今日,影响波兰人之心者,力犹无限”,指的便是密茨凯维奇。这位一生颠沛流离,屡遭监禁、放逐和流亡,却从不屈服的诗人,俨然波兰历史的象征。当多年抗争终见成果后,他似乎是最好的代言人,于是,广场旁的波兹南大学也被改名为密茨凯维奇大学,密茨凯维奇的雕像也立于广场一侧。
当然,广场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纪念碑,它由两个高大水泥十字架捆绑在一起,还有一个矮柱。左边的十字架刻有波兹南事件发生的年份——1956,右边的十字架则刻有其他几个在抗争史上值得纪念的年份——1968、1970、1976、1980和1981。历史并未尘封,这让我心生感动。作为有坚定信仰的国家,波兰人从未在强权面前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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