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纪要｜《国王神迹：英法王权所谓超自然性研究》
FULFILL蜂房读书会第43期纪要
共探《国王神迹：英法王权所谓超自然性研究》
2021年5月11日下午三点，瑶湖读史社蜂房读书会第43期在江西师范大学名达楼2629办公室如期举行。本期阅读书目为法国年鉴学派史学家马克·布洛赫（Marc Bloch）所著《国王神迹：英法王权所谓超自然性研究》。
会议伊始，引读人马涵同学对《国王神迹》的研究对象以及本书的作者马克·布洛赫进行了简要介绍，他从四个方面概括了本书的主要内容：国王触摸治疗瘰疬病仪式的开端；英、法两国触摸仪式的共性和特性；神迹衰落的时间和原因；两国民众为何会相信这种奇迹。之后，他提出问题：为什么国王神迹是在近代早期受到了特别推崇而非中世纪，并从教权和王权的方面加以解读。他概括了本书对历史学的贡献：开辟了政治史研究的新范畴；开辟了民众史研究的新境域；扩大历史学材料的范围。最后，他谈及中国古代的“皇帝神迹”。
接下来四位指导老师们依次讲述了自己对本书的见解。吕晓燕老师首先指出《国王神迹》不受重视是因为受到了学术史潮流的影响。本书的史学研究方法是创新的。比如历史人类学、身体史、心态史、社会学，并引用学者观点“20世纪的新史学建立在排斥政治史的基础上”加以补充。接着吕老师引用了卢兆瑜关于国王的研究有两种叙事途径，一种是中世纪封建制度等级社会研究，并以中世纪法国国王权力、地位有限为例指出国王作为领主并不特殊。另一种是辉格史观，辉格史观认为政治发展朝向民主，而国王则是政治民主化的对立面。这两种叙事一定程度上遮蔽了真实、全面的国王。
读书会讨论现场
吕老师引导我们在中世纪的语境下，注重王权观念、政教关系，从而读懂国王神迹。在中世纪，国王的治病并非个案，保护神、圣徒的魔力是普遍的现象。从“国王为你触摸，上帝为你治疗”可以解读出两层含义：一是国王身份为什么有魔力？事实上，国王只是媒介，其魔力来自基督教信仰。二是王权的演变对国王魔力的影响，王权与教权的关系由和谐到对抗最终演变为王权凌驾教权，从“双剑理论”到国王世俗、神圣合一的双重身体。王权的增长，解释了为什么国王神迹盛行于近代早期。同时，在前现代社会民众不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的背景下，国王触摸的仪式涉及民众信仰、宗教观念。其中很有趣的现象是，民众虽诉诸于奇迹，但也明白其不确定性，若奇迹未显现，其会怀疑所患之病不对应、个人心灵不够虔诚等。最后，吕老师探讨了国王神迹与精英文化、大众文化的关系。医学常识和精英文化、大众文化相关联，被上流社会接受，被视为维系君主和民众之间的互动，在此过程中君权亦得到强化。
邹博老师指出北大李猛老师所提及的、关于马克斯·韦伯的“卡里斯马”（Charisma）权威同国王奇迹作比较，具有重要意义。卡里斯马权威基于近现代，是短期性、非稳定性的努力，国王奇迹则是基于中世纪的长期性的努力。同时，邹老师补充了国王神迹的背景。从神权文化传统与封建主义关系出发，封建主义兴起于法国，英国则是舶来品，王权受限之时，国王便诉诸于超自然性。同时，英国的王权事实上并不弱，于威廉一世诺曼征服后颁布的末日审判书便可看出这一点。进一步引申到中国，中国有句古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中国并不存在西欧式的封君封臣制。
黄倩老师从罗伯特·达恩顿的一篇文章引申，指出国王能力的超自然性不仅体现在瘰疬病，还有狂犬病、痉挛、头疼等，超自然性是国王王权增加的砝码。同时，中世纪医学方面亦存在伪科学的流行，如电磁、流体治疗等。张小忠老师补充到，正如马克·布洛赫所说，这种方式的治疗契合了盖尔的医学理论，身体欲达到均衡，需进行呕吐、排泄、放血等，此即中世纪早期的医学。
张老师近期关注心态史与记忆之间的关联，将从此角度解读若干问题。譬如痉挛戒指的几个转变时期：早期的仪式是虔诚的，国王完成匍向十字架的行动，向圣坛献礼，再赎回金币制作成戒指；到都铎王朝，仪式凸显了世俗国王的能力，譬如，用手擦拭戒指的仪式受到强化，该时期的特点是早期神圣性过渡至世俗王权；至斯图亚特王朝，民众不信任世俗君主即克伦威尔的神力，而希冀寻求流亡的君主。另外，1714年成为“王邪”仪式转变的分水岭，即斯图亚特王朝的安妮女王和汉诺威王朝的乔治国王之间的分别：前者利用新教与天主教的争执，试图赢得政治忠诚；后者因不甚熟悉英格兰国情，并不愿利用治疗“王邪”的仪式来统治，进而逐步促进具有现代气息的政党制度的发展，社会世俗化的程度不断加深，科学理性的力量获得极大的彰显。马克·布洛赫对痉挛戒指治愈作用有两种解释：一是心理作用影响，民众见到国王后的紧张促进血液循环，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二是用药物浸泡过的戒指所起到镇定剂的效果。
接着，张老师引导同学们进行两个思考：本书是如何表现新政治史的，又是如何解释王权强大的。解释民众相信国王治疗的可能性，可以从政治、宗教、医学三方面入手，并且长达八个世纪的信仰更是涉及记忆史研究。张老师同时指出，作者写作过程中讲故事式的叙事风格亦是十分有趣的。马克·布洛赫对心态史、记忆史的开创，建立在大量社会史、经济史的基础上。其中马克·布洛赫受涂尔干影响，尤其在与《论集体记忆》的作者哈布瓦尔共事时，强调了仪式接受的社会因素。国王神迹表明了集体记忆的仪式走向了支配民众的现代权力机制。而至于本书背景中的“造假问题”，从《历史学家的技艺》考证一章便提及谎言是如何传播。
随后，张老师指出，从“第七子”便可观察到民众对王权的信仰度、忠诚度下降，世俗社会得到发展。这也为我们带来新的思考：那么，王权是如何运作的呢？譬如，国王治疗的仪式中主要有两方面的支撑：首先是化学性的过程，经过某种神秘的膏药的简单清洗，部分轻微症状已治愈；其次是挂金丝带的问题，金币的市场可流通性促使下层民众渴望接受触摸。这类政治运作不同于精英对权力的追求方式，它依赖于仪式。吕老师接着补充道，从仪式可看出附会感，比如第七子通过让国王触摸、见圣马库尔、作祈祷加强魔力，这种仪式是非程序化的而是表象化的。张老师提到，彼得·伯克在《什么是文化史》中写到：在年鉴学派创立之后，便开始进行了表象学研究；但无论是表象学还是表象实践，事实上都是在做仪式化的过程。但这种仪式化并不像我们政治制度一样，它是通过底层民众的心理诉求，来诉诸于某种凸显权力的仪式，来付诸一种仪式，最终通过仪式的表演过程，来展示民众对于王权的忠诚度。张老师认为这种思考非常有趣，这可能也是新政治史的特点。在这本书中，张老师更多是从方法论上关注记忆史和心态史的关联，其次是新政治史和传统政治史的区别。
吕老师补充道，屈威廉在阐述新社会史的概念中所说：新社会史是排除政治史的。但是现在恰恰相反，我们是在社会史里面发现了新政治史。吕老师拿中国传统的地方保护神进行了举例。中国地方的保护神，如果层层追溯，可以发现保护神的出现原本是一件很小、很偶然的事件，但是它慢慢地演化，最终成为了一个地方的保护神。正如《国王神迹》中“圣马库尔”，只是因为其读音与“坏脖子”相似。所以开始人们可能有这样一个观念，在某一时期某种仪式传承下来，逐渐地变得仪式化，这种仪式化又逐渐地变得自动化，而这种自动化在某种程度上就变成了权力的一种实践了。吕老师说，有些学者认为新政治史本质上是政治史和权力史，即探讨权力的运作和实施的过程。本书中的神迹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行为，一种政治姿态，在我们现在看来它已经形成惯制了，但是如果我们在往上追溯这种惯制的起源，可以发现它的起源本来就是一种观念的、甚至有可能来自一种传说，或者是一个偶然事件。但是它逐渐地形成了从表象到仪式再到制度，最后到政治的运作，整个过程非常有趣。
接着，邹老师补充了一个重要概念：“变态封建主义”。在英格兰玫瑰战争之前，英国是以土地形式进行分封；但是在玫瑰战争之后崛起了一种新的分封形式，即以货币财富的形式进行分封的合同制，给予封建主金钱和经济特权而不是土地。因此这种封建主义可以说是一种“变态”的。
读书会讨论现场
在老师与学生讨论环节，与谈人许珊珊同学谈及本书心态史的学术背景：马克·布洛赫关注的“集体心态”受到涂尔干社会事实、集体意识的影响，受到德国历史主义史观追求“历史真实”的影响。接着，她从马克·布洛赫当下的现实关怀出发，分享了书中写作目的的一些思考：德雷福斯案件中媒体谎言、战时虚假消息使作者对历史价值——“真实”的思考；作者身为犹太人对欧洲排犹浪潮集体心态的批判。
接着，与谈人丛玮同学探讨了王权合法性的塑造中的政教关系；君主的个人品行的树立；国王和民众之间关系对互动研究。国王神迹从政治角度来看，是国王维持统治的产物；从情感角度来看，是患者在医疗条件薄弱下对国王治病的依赖。最后，他从研究方法上来看本书的创新之处，将民众史纳入了关注之中，权力史研究微观化，开辟了新政治史的研究。
最后，朱少溥同学认为本书给她较大启发的是“接受者”的面向。《国王神迹》不仅讨论了国王有意识的政治策略，还讨论了为什么民众维持这样的信仰长达八个世纪。在政治的运作中，重要的不只有大人物的手段与政策，还有所谓底层民众的因应与对策。大贯惠美子的关于神风特攻队的讨论也集中于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兵”为什么自愿加入其中。不管是本书谈到的“集体表象”，还是大贯惠美子所展现的学生兵对意识形态的抵抗与挣扎，都从传统意义上的接受者角度，向我们揭示了更为丰富而生动的历史图景。
在交流讨论的过程中，四位指导老师对同学们的发言及提问做了耐心细致的补充和解答。老师们通过幽默风趣的讲解、丰富生动的案例带领同学们走进了英法中世纪时期的历史现场，同学们对英法两国的国王神迹也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最后，读书会在如何从中国立场研究世界史的问题探讨中落下了帷幕。
指导老师：吕晓燕、张小忠
邀请嘉宾：邹博、黄倩
引读人：马涵
与谈人：许珊珊 丛玮
阅读书目：《国王神迹：英法王权所谓超自然性研究》
（作者：马克·布洛赫 译者：张绪山
出版社： 商务印书馆 出版时间：2018年8月）
整理编辑：马涵 许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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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符貌 周云佳 责任编辑：杨文珊
整理编辑：马涵 编审：周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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