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个被裁掉的人
作者：刘倩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失业像一场暴风雨撕裂了原本平静的生活，来得猝不及防。
“投出四五百封简历只有10个面试通知offer数为0”，失业者们在周而复始地投简历与等待中时而满怀希望，时而沮丧焦虑。这场疫情引起的行业震动，深刻改变了他们的工作轨迹，甚至人生轨迹。
顾盼的生活从大年初一开始被颠覆。她需要不断沟通解释因疫情影响旅行团被取消后产生的退订问题。一方面，国内旅行社要尽可能劝说客人取消出行、自担损失，另一方面，境外供应商不肯退款、要求赔偿。
“春节是所有目的地的旅游旺季，今年没有一个是幸存的”，看着自己和同行努力了一个多月收的团被一一取消，顾盼形容这种滋味像是“自己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因为没人吃一盘盘倒进垃圾桶里”。
混乱的退订风波过去后，顾盼一下子闲了下来，作为迪拜地接社的一名中国销售，催促国内旅行社补缴尾款成为她唯一的工作，相应地工资锐减至上海市最低工资标准的2480元。
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预计，2020年旅游总人次预测值为39.41亿人次，比去年同期下降34.97%，旅游总收入预测值为39228.83亿元，同比下降39.83%。
部分旅行社在这次疫情冲击下资金链断裂，甚至倒闭破产。旅游业链条被打乱的后果也蔓延至其他行业。
酒店业首当其冲。张文在澳门的新生活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了。2月5日，就在张文还有8天满试用期时，她接到了裁员通知，和她一起的十二三名试用期内员工无一幸免。
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澳门知名酒店的前台接待职位，在珠海找好了住处，还交了9000元劳务中介费，张文的努力瞬间功亏一篑。接到裁员通知的那一刻，她想的是“疫情什么时候结束？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文在失业之初觉得疫情很快就能结束，如“非典”过后的报复性消费会重新焕发酒店业的生机，随着国外疫情的日益严重，她不敢再盲目乐观。
疫情在全球范围内暴发，多国“封国”，对仝娜所在的签证公司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比断崖式下跌更惨的是业务被一刀切断。
仝娜负责的是意大利签证，疫情开始前单杭州一个办事处每天至少有100多人申请，旅行社业务掐断后申请人直降到个位数，意大利宣布“封国”后则完全归零。
公司唯一的收入来源断绝，裁员是板上钉钉的事，仝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谈判过程平静而顺利，仝娜获得了工资补偿、年假折算，为防止被质疑工作时长过短，公司还贴心地出具了一封推荐信说明情况。反倒是HR谈着谈着哭了起来，仝娜对此哭笑不得，“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我感到抱歉”。
同样是试用期被裁员，一枫的经历要糟心得多。上午接到裁员通知，下午就要求配合公司流程，早日离职，“没有任何额外的补偿，也根本不给我提前思想准备和喘息的机会。一眨眼，我就被失业了”。
一枫在上海一家物流公司做市场经理，公司绝大多数客户都是海外企业，受疫情影响，公司二月份营收同比下降80%，为控制成本，要在六月前裁员30%。
身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鬼姐从事的是快消行业，主要负责与中国的业务往来。公司业绩从2019年开始下滑，身边人大规模失业，疫情暴发后，鬼姐也开始了“家里蹲”的生活。
澳大利亚失业率飙升至6.2%，高于十年前全球经济危机时期，有至少100万人靠政府救济生活。鬼姐也申请了福利，但是未获批准。据她观察，此次疫情受冲击最大的是为中国人服务的行业，如移民、留学、房产、餐饮等，而这些恰是给华人提供工作机会最多的行业。
鬼姐的老公就是从事餐饮业的华人，3月初关店至今，夫妻二人无一分钱收入，每月却至少要负担2400元的房贷和3000元的店租。鬼姐焦虑地睡不着，“看到别人都那么光鲜，自己怎么这么惨”。
她加入了一个中年失业群，群里有250人左右，互相吐槽生活、分享信息、抱团取暖，这虽然不能解决鬼姐的实际问题，但至少把她从“认为是自己的问题”的死胡同里解救了出来，“看到大家都这样，就是环境问题了”。
“裸辞一时爽，求职火葬场”，米娅自去年9月裸辞后，心态从“爽”到“慌”，逐渐失去自信，陷入焦虑。
她辞去的是一份市场专员的工作，主要做线下活动。年前有了还不错的offer，却在年后入职前的最后关头拒绝了，“当时觉得今年环境没那么差”，她还想争取另一份更心仪的工作。
现在米娅在总结失业经验时把“offer见好就收，今年环境太差”郑重地列了出来。她的后悔从这份offer蔓延至毕业后两次考研失败，去了甲方市场的经历，她羡慕那些去大厂做运营，或考公考编的同学，“大家都有美好的前程，自己却越走越窄”。
市场是个花钱的部门，尤其是线下，疫情当下很多企业收缩编制，米娅这样解释她投了四五百封简历只有10个面试通知offer数为0的情况。
商业活动、婚庆等大规模聚集性活动被叫停，阿浠的创业之路遇到了最大的坎坷。她是一名化妆师，自2月以来就没有收入了，因为交不起房租，不得不关停了工作室，这意味着她短时期内不能再开化妆培训班，而那占据了她收入的绝大部分。
钱成为焦虑的源头。
顾盼觉得自己的日子还算好过，无房租、无房贷、单身无孩、叫停超前消费，但她的存款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有offer就上班”。仝娜有房贷支出，张文有房租支出，即使精打细算着过日子，也撑不过半年。
找工作的艰难无疑加重了失业者对即将断粮的恐慌。招聘企业质量下降，岗位收缩，流程漫长，竞争激烈，岗位要求提高，“往年是人挑工作，今年是工作挑人”。
仝娜从3月20日开始，70天的时间内有目的地投了90封简历，只接到3个进一步沟通的电话，无面试邀约。据她观察，往年一个大公司的岗位最多有百余人竞争，而今年能达到四五百人，最多的一个总经理助理岗位有700位竞聘者。
“找工作要有强大的内心”，十年线下培训行业、不到半年的签证工作经历让仝娜在找工作时毫无优势可言，转行十分困难。浏览招聘网站，发现无岗位可投，压力大到失眠，好不容易看到有合适的岗位，马上修改简历，投递后期待回复，最终石沉大海，陷入下一轮焦虑。
仝娜的日子就在这种周而复始的沮丧与期待中度过，“太折磨人了”，她不断安慰自己，“因为疫情太严重没岗位，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6.2%，达到2018年以来最高值，按城镇就业人口4.4亿计算，失业人数超过2700万。2020年全国高校毕业生874万，据《2020应届生春招趋势报告》，截至3月31日，求职人数较去年增加56%，企业招聘需求同比下降22%。
湖北籍毕业生、湖北省内普通大学、英语口译专业、无线下招聘会，每一个条件似乎都加剧了林洁的就业困难。线上双选会无法面对面得到反馈，专业对口的岗位不足10%，班里11人，只有2人找到了工作。
0回应让林洁有种紧迫感，常常深夜焦虑，彻夜失眠，“见到太多的生离死别，想法很悲观”，但她也会试着与自己和解，“人活在世很不容易，生活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林洁的择业观在这个“最难就业季”中被彻底改变。她把原先计划去大城市打拼、投身互联网行业的hard模式调整为只考虑武汉企业、优先选择“铁饭碗”的稳定模式。
看到太多生命的逝去，不想离开故土是原因之一，工作有抵抗风险的能力，是林洁如今最为看重的。“清晰地认识到该怎样规划未来”，这是疫情带给她最大的思考，也是最深刻的改变。
选对行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职业发展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米娅也想考公务员，却失去了机会，期望薪资一降再降，甚至考虑去卖保险。
米娅开始自救。她建了一个失业交流群，每天打卡汇报自己的求职进展，监督、鼓励其他人。群里有刚刚贷款买车、身无分文却面临整个工厂被裁撤的人；有汽车行业的高管在降薪20%-30%时没有抓住机会，被迫薪资减半的；有手握多个含金量极高的证书、开餐厅倒闭却不影响找下一份工作的大佬。
群成员各有所长，涉及行业五花八门，米娅萌生了运营学习型社群的想法，她请律师科普劳动法，请销售人员分享销售技巧，给群成员提供更有价值的信息。米娅也有私心，她在积累社群运营的经验，为自己转型线上的活动运营积累资本。
阿浠曾经很排斥短视频，这次失业让她不得不思考转型。过去获客都依靠朋友圈广告、老顾客间的口耳相传，现在阿浠想走网红带货这条路。她开了抖音账号，从零开始学剪辑，为了一段几十秒的视频，从下午两点开始化妆，往往要忙到晚上十点。经营一个月，制作了9条视频，拥有了100多粉丝，也有MCN机构找上门来签约，阿浠拒绝了，她想靠自己做得更大、签约更好的公司。
不想坐以待毙，受冲击的行业也在积极自救。酒店搞起了外卖，推出了云服务，在网上打折预售节假日房源；旅行社开始了直播卖货，和旅游景点合作卖当地特产；国内旅游网站巨头携程网和去哪儿网的CEO也现身直播间，不断刷新带货成绩。
经济正在复苏，行业正在回暖，但身处其中的失业者却无法停下生活的脚步等待。张文在考虑离开她热爱的酒店业，去做教师，或者自己创业，她还想考研、考证，“不断加持自己的技能，在一个岗位上尽可能稳定、深耕”，是这次失业给她的最大教训。
顾盼自嘲，她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局。旅游业的发展受政治、战争、经济等不可控因素影响太大，顾盼告诉自己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一直有意识地在阿联酋线路之外拓展其他线路，眼看着日本线有一点起色了，“没想到被一网打尽”。
离开旅游业顾盼最舍不得的是积攒了五年的人脉，但她也知道，坚守的意义不大，“你的人脉这次都跑光了，等旅游业复苏，面对的又是一场洗牌，等于重新开始”。现在她的同行们要么停薪留职靠微商等副业勉强维持生活，要么已经被裁员，或艰难地找工作，或和原单位打劳动仲裁。
转行的失业者们选择新行业都很慎重，“不会倒”成为最重要的衡量指标，风口上的医美、大健康、在线教育等行业颇受青睐。
顾盼选择了其中某行业的一家上市公司，她“迷信”大公司的背书，“小公司随便冲击就垮了，这次倒的都是小旅行社”。至于旅游业，最多作为以后的副业，“这个行业比较脆弱，保不齐疫情卷土重来，刚复兴的旅游业又死了”。
疫情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逼迫人们开始对自身和行业进行反思，很多人就业观、消费观、储蓄观被重塑。仝娜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过去危机意识太少了，觉得只要我不辞职，就不会失业”，现在她恶补互联网知识，准备着即使万不得已回到教育培训行业，也要用互联网思维做线上教育，她期待自己厚积薄发的那天。
“失业危机给每个人敲响了警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头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推荐阅读
顺丰上市这三年
新能源汽车迷惑行为大赏
“国产保时捷”之困：深陷欠薪风波
关店，逃离北京！
严正声明：“商业人物”所有原创文章，转载均须获授权。一切形式非法转载，包括但不限于盗转、未获“商业人物”授权通过第三方转载行为，均属侵权行为，“商业人物”将公布“黑名单”并追究法律责任。“商业人物”只愿与尊重知识产权的机构合作。
投稿、约访、合作，联系邮箱：bizleaders@qq.com
添加微信biz-leader，获转载授权或邀您加入商友群
1.长按右侧二维码即可关注。
2.期待您置顶与星标。欢迎分享与评论，欢迎通过留言或私信方式给我们提供选题线索。
3.点击“阅读原文”，看商业人物官网，获取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