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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穷人哪去了?

阿怡,芋泥 3号厅检票员工 2020-08-26


写在前面


这篇文我们已经犹豫了快半个月了。


毕竟聊底层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你讲不清,不管再怎么接触他们的故事,目睹他们的困境,你始终都不是他们,也很难真正换位去为他们考虑。


就连是否应该称呼为底层,我们都能争论很久。


即使我们真正在提供切实的帮助,衷心的发声,但我们始终避免不了下意识产生这种从上往下看的视角,以及不经意的消费。


但我们的犹豫,依旧不妨碍这半个月里什么都在发生:


大量武汉外地人露宿街头捡食剩饭;


贫困户14岁女孩疑因家里不够钱买智能手机看网课,自杀;


鹤岗买房的湖北小哥开不了工又欠债,准备卖房;


老人买不到口罩用橙子皮自制口罩;


拾荒婆孙不敢再出门捡垃圾,失去生活来源;


不带口罩老人被暴力执法;


与此同时,精英视角的不屑、俯视以及社会达尔文主义,也在这半个月开始了自己的抬头和演绎。


你能在大部分底层相关的新闻下,看到这一些人。


他们对那个鹤岗的小哥说:“怎么可能有人27岁了,只有2万的存款?”



他们不相信真的还有买不起智能手机的人。


不明白为什么被困武汉的外来务工者有钱也不舍得住酒店。


他们甚至可以群攻式地对所有底层喊话:“比这个工作薪水高的还有很多,你们为什么偏偏做这个呢?”



因为那些话,来写这篇文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就是一个非常基本的常识,就像中国女孩能不能和外国人谈恋爱一样,压根就没有必要讨论的那种常识:


当一场巨大的灾难出现,一个社会会不可避免地进入一种高速旋转状态,它所产生的社会离心力会超出以往任何时候,是会有人被甩出去的。


而面对那些被甩出去的人,到底应该去思考什么?


是去怪他们抓的不够牢吗?


还是怪他们之于这个社会的存在,然后用负能量这种词对他们一以蔽之?


还是好好想想,为什么他们被甩出去了,没有人给他们抓手?


我们的能力也许不太可能去聊清楚底层困境这个复杂的社会问题,但至少可以从电影里找找上面这些小问题的答案。


今晚一共会聊两部电影,一部叫《我是布莱克》,另一部叫《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



它们来自同一位英国电影巨匠,82岁的肯·洛奇。


这两部片都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电影技法,但却都凭借真实的力量冲进了两届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前者甚至摘下了金棕榈。

更重要的是,他们同样聚焦于真实的社会巨变下,底层群体的存亡和失语。



“比这个工作薪水高的还有很多,

你们为什么偏偏做这个呢?”


之所以拿《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这部片去聊是因为电影里发生的事和我们最近的故事挺像的。


我估计肯·洛奇也想过我们开头的问题,每个人与底层的关系。


所以电影片子的开头就是一个黑场,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你只能听见一个男声不带情绪地细数着自己曾从事过的工作,“地基、排水、挖掘、水电、焊接……”。



他想用这个黑场告诉我们,这个故事不止是一个人的故事。


是任何一个干过这些工作的人,是任何一个劳工,也是任何一个生活在底层的普通大众,是我们身边每天都在经过的人,甚至是我们未来的自己。



为什么我们总会“何不食肉糜”


因为我们一直置身其中,反而当局者迷。


我们习惯性地以自己的有限视角去揣测那些目之所及的底层和其经历,认为他们也有我们能想象的教育条件、机会、视野。


这太容易得出一个“为什么不XXX?”、“只有我觉得XXX吗?”的荒谬结论。


所以为了破除这种当局感,肯·洛奇让整部电影的摄影机站得很远,没有特写,视角像是一个偷窥者,让观众处于旁观者的全知角度,抽离出男主一家的故事,仅仅只是要你去“看”。

看什么?


看一群底层的普通人,如何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被逐渐吞没。



虽然我们是疫情,他们是一场金融危机,但这一家人的遭遇同样可以用来回答:


为什么一场疫情,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逼得这些人去卖房、去捡剩饭,捉襟见肘,走投无路?为什么“比这个工作薪水高的还有很多,你们为什么偏偏做这个呢?”


电影里,男主的妻子艾比做的是家庭护工的工作,零底薪,早7晚9,每天却要自己支付去顾客家的交通费,平台负责人还经常利用她的善心让她额外加班。


低薪,被剥削,高工作量。


“她为什么不做别的呢?”


因为她没有选择。



十年前,这家人和大部分你我一样,过着称不上富裕但也还算体面的生活。


他们刚刚批下身后那栋房子的贷款,准备迎接小女儿的降临。


结果08年那场金融危机突然爆发,贷款银行倒闭,工厂关门,丈夫瑞奇也跟着丢了工作。


看清楚,这时候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生活的压力,而是生存的压力。



我来给你们算算他们要面临什么。


每月必须缴纳的银行贷款,两个孩子的养育,柴米油盐,整个家的生计,灾难下尤其激烈的社会竞争。


这个时候,你作为幸免于难的人,去问他们“为什么你不换一个更舒服,更高收入的工作?”有什么意义?


哪怕这种工作真的存在,这种时候艾比敢去争取吗?他丈夫敢去争取吗?鹤岗买房的小哥敢去争取吗?


没有争取到,孩子怎么办?贷款怎么办?借款怎么办?吃饭怎么办?


他们都是善良的普通人,只能被动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应付着各种冲突和麻烦,从不怀疑所经历的有什么不公。


所希冀的不过是一顿印度菜,一份起码的温饱生活,但也只能是希翼。



电影最后一个镜头,送快递的男主被抢劫犯打得浑身是伤,一只眼睛睁不开,可他还是不顾家人的阻拦冲出家门,开着车驶向工作的地方。


因为缺工一天就要罚100镑,被砸坏的扫描器和丢失的护照也需要他来赔付,这些都是压在他的身上难以承担的重量。


儿子试图阻拦父亲,说:“你这样出去会被撞死的”。


可他也只能无奈地回答儿子:“我要去工作,我没有选择”



很多人生来住高楼,有钱包,好的教育环境,发达的城市经济,到处都是机会,疫情来了也只是没法出门罢了。


但这不意味着别人也跟你一样,你看不到,不意味着这些被甩出去的人不存在。


这个社会不都是如你那样从容的。


还有身不由己必须往前走的社会索求,还有不停被这个世界喂以的苦闷。


没有足够的钱,让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变得“脆弱”,这种脆弱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说他们没有任何抵抗风险的能力。


所以无论是电影里的金融危机,还是今年这场突发的疫情,对这些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看到最近的新闻里,那些人即使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也要出去收破烂、或者高暴露的户外工作。


他们不是不怕死,甚至比我们更想活下去。


但“穷”对于他们,更是泰山压顶,无异于死。


可惜,这是很多人这辈子都无法同理的一句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么底层人民的悲剧仅仅是因为“穷”吗?我们还是从电影里找答案。

把这两部片子放在一起去看会发现,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问题:

社会体制不合理也不人性,无论是建立还是实行,都是一刀切式的,似乎从来没有考虑到底层的承受能力。

在《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中,丈夫瑞奇去快递公司签约时老板说得非常好听:“你不是员工,你是自雇,你不是为我们工作,你是合伙人”

这时候,窗外的阳光柔柔地洒进来,像是照进了希望。

但看完整部片子后你回望这一幕就后知后觉,阳光只照在了快递公司老板半张脸上,那是张一明一暗的阴阳脸。


金融危机之后,英国推行了一种零工经济,没有底薪,全部自雇。

本意是让更多人拥有就业机会,更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可以渡过难关。

但是当时政策的不完善,不考虑底层实际,全国一刀切下,让无基本工资和雇佣合同这两个点变成了变相的剥削。



瑞奇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每周却要工作6天,一天14个小时,如果有事请假必须找人代班,否则就要交100镑。

对于一个经济拮据的人来说,他不敢有事也不敢休息,因为他付不起这笔钱。

也没办法反抗,因为他太缺那一笔钱了。


还有《我是布莱克》里的社会福利制度,也是同样的僵化。

上了年纪的布莱克由于生病不能再继续工作。

膝下无子的他只能依靠政府的救济生活,在申请就业支持津贴的过程中却被医生误判为有就业能力的人。


这时候,管理机构的人员给了布莱克两个选择:

要么等待决策者的电话,准备再次申请或申诉,不保证具体时间,或者直接申请失业津贴。

急需救济的布莱克无奈之下打算同时进行,在申请时却被工作人员告知现在都是数字化系统,“只能网上申请”


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那些买不起电脑的穷人和完全不会使用电脑的老人应该怎么办。

这不就是那个买不起智能手机,上不了网课的女孩吗?

(某学校开展网课的调查问卷)


我也始终相信这个女孩绝对不是个案,只是这次媒体关注了,那剩下的那些一样困境中的孩子呢?

还有封城后那些困在武汉没有收入,没有住处的外来务工者呢?那一对拾荒的老人孩子呢?

而这种制度的僵化,又容易会导致执行者的冷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社会精英视角的对立。

在《我是布莱克》里,当布莱克告知工作人员自己不会使用电脑时,对方仍然重复那句“必须网上预约”,没有提前预约就请先离开。


后来,不得不申请失业津贴暂时维持生活的布莱克,又被工作人员要求必须保证每周35小时的求职时间,还要附带求职证明,比如拍照。

看着对面这个拿着一台没有照相功能的手机、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工作的老人,工作人员只是无关痛痒地说了句:“那是您的选择”


这些服从制度的社会管理阶层就像冰冷的制度一样没有人情味。

原本都是出于帮助底层人民的目的,最后却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去伤害他们。

最讽刺的是,这些人始终都认为自己只是在配合制度的运作,从来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

还有《对不起,我们失去了你》里出现了两次的意象塑料瓶,那是瑞奇在车上用来小便的瓶子。

因为送快递时使用的扫描仪其中一项功能是:

只要人离开车子超过两分钟,机器就会发出“哔—哔—”的警报声。


工程师在设计的时候原本是为了保证物流实时追踪,却无视了使用机器的是人,这个整天坐在车上的人会有上厕所、吃饭的需求。

瑞奇没办法,只能每天自己带着塑料瓶排尿。

第二次出现是片子的最后,瑞奇遭到了抢劫,对方从他车上拿下瓶子,把里面的东西浇在了他的头上。

那里面不止是尿,还有体制以及社会里各个阶层的人对他的所有伤害和侮辱。



这些人真的看不见底层吗?

当然不是。

他们之所以看不见或者不相信,是因为底层人民“被”消失了。

这种“被消失”我们可以分为两方面来理解。

一种是电影《我是布莱克》里所呈现的,一些在社会上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遮蔽了底层人民的存在,让他们没办法真正的发出自己的声音。

布莱克屡次被津贴申请制度折磨时,年轻小伙提醒他:“他们会耍的你团团转”。

因为这种设定非常复杂的申请程序会让很多人放弃补助。


这也是他们最希望的结果。

因为在精英主义的世界里,历史的创造不需要底层,他们只会成为负担而已。


被遮蔽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没有任何渠道能获取到更多的社会资源。

没有社会资源,也就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更不可能拥有说话的机会,只会变得越来越沉默。

其实电影里的那个数字化系统只是一个开始。

就像滚雪球一样,拥有资源的人会拥有更多的资源和可能性,而这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正在被社会一点一点地抛弃。


最后,关于底层被消失另外一层理解,给大家留一个思考题。

“你已经多久没有在中国的影视作品中看到底层群体了?”

请回答。



音乐/张楚 - 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
配图/《我是布莱克》《对不起,我们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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