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 譯 | Henri Michaux 亨利·米修散文詩選 3
DescriptiAuguste Rodin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4年4月81期
亨利·米修(Henri Michaux 1899-1984),法國詩人,畫家。借助東方神秘主義與迷幻藥進行顛覆性寫作,其詩作直接呈現個體的潛意識與神話原型,語言不再是表達或修飾的工具,而成為映射另一種維度的存在的鏡子。
Henri Michaux 亨利·米修散文詩選 3
秋原 譯
摘頭記
他們本來只想拉他的頭髮。他們完全沒有傷害他的念頭。可是一下子他們卻把他的頭扯下來。這顆人頭肯定長得不牢。它從沒有像這樣掉下來。它一定缺少了什麼。
頭如果不長在脖子上,它就會掉下來。你只好把它送給別人。不過你可先把它洗乾淨,因為它會把別人的手弄髒。他們要把頭洗乾淨。因為他們要把頭送給那個人,那個人的手本來就沾滿了血,他似乎已開始懷疑,開始用等著解釋的眼光盯著他們。
啊,我們是在院子幹活的時候撿到的……我們在一堆人頭裡面撿到……我們挑了這顆因為看起來比較新鮮。如果他要另一顆頭,那我們再去找吧。他可以先拿了這一顆。
於是他們走了,目送他們的是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木然的凝視。
到池塘去找找看。在池塘裡你可以找到很多東西。說不定有一個淹死的那就省事了。
你以為池塘裡啥都有嗎?你不是剛從那邊來嗎?而且還是兩手空空的。
你以為找人頭就像撿禮物般現成嗎?你以為輕輕鬆鬆就撿到嗎?
“我這邊,我找了我的表兄弟,我們事實上有同樣的頭。沒有人相信我那麼輕易便弄到。”
“唔,我呢……我有一個朋友叫比爾。可是他身體挺強壯,要扯掉他的頭可不容易。”
“我們看著辦吧。先前那顆不是很容易扯掉嗎。”
於是他們又動身。他們拿定主意到了比爾的家。他們把手帕丟到地上。比爾俯身撿起。彷彿要扶他起來,他們邊說笑邊從後面拉他的頭髮。一下子頭被扯了下來!
比爾的老婆卻走過來:“真是酒鬼,他又把酒撥翻了!他根本喝不下,他硬是把酒潑了一地。這回再爬不起來……”
然後她轉身要找些什麼來弄乾淨。可是他們已經抓住她的頭髮。她往前仆倒。頭已經握在他們手中。一顆生氣的頭,在長髮的末端前後搖盪。
一隻大狼狗猛吠著衝上來。他朝牠狠狠一踢,狗頭應聲掉下。
現在他們有三顆頭。三是一個好數目。而且有更多的選擇。事實上它們不是同樣的頭。不: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和一頭狗的。
他們把這束頭顱放在那個人的大腿上。他把男人的頭放在左邊,靠著先前那顆頭。接著是狗頭然後把有長髮的女人頭放到另一邊。然後他等待。
他不置可否地盯著他們。
“啊,我們在朋友家撿到的。這些頭,就在他屋子中間……誰都可以拿走。我們便撿了這幾顆。再沒有別的了。下次我們也許會更好運。其實,這次也蠻不錯!幸虧附近有很多人頭。不過,現在天也黑了。要摸黑去找的話……把它們洗乾淨也要花點時間,尤其是在泥巴裡撿的……好吧,我們再找找看。不過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不一定可以滿載而歸。是嗎?……我們走吧。說不定隔了一會又有一些頭掉下來。我們去瞧瞧……”
他們走了,目送他們的是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木然的凝視。
“噢,你清楚我這個人。我豁出去了。我真的不在乎。把我的頭拿去吧。他不會認得出。他根本瞧也不瞧。告訴他……哈,我走在外面,我踩到什麼。居然是一顆人頭。我不會弄錯,我就帶來給您。今天就這麼多了,好不好?……”
“啊,不要,老友,我如今只剩下你一個人。”
“爽快點吧。別婆婆媽媽了。拿去吧。來。拉吧。使勁地拉,再加把勁,看在老天爺的份上!”
“不行。你瞧,沒用的。這簡直是受罪。這一回,試試我的。拉吧。用力。”
然而頭卻扯不下。名符其實是劊子手的頭。
他們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們回去。又回來。再回去。又回來。他們來回往返,目送他們的是那等待的表情,木然的凝視。
最後他們迷失在黑夜裡,對他們來說,那是一大解脫。對他們本身,對他們的良心來說。明天,他們將朝著漫不經心的方向啟程然後有多遠便走多遠。他們將重新過活。那並不容易,但是做人總要嘗試。試著不要老想這些事,要跟別人一樣,照常地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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