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詩之島》上〈鹿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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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之島》上〈鹿回頭〉
向明
突然又收到一本書，頂正典的，書名叫《詩之島》。在未揭頁仔細看時，我以為是我們這兒出版的，我有個徧見，能夠稱之為“詩之島”的除了我們這臺灣島以外，沒有其他一處島可以冠上這麼一個尊貴的名字。
然而仔細審視，我發現書名旁另有一行只有老五號字大小的黑體字，原來指的是海南島。這是一本由海南省作家協會出版的“詩選”，裏面收錄有一百零一位詩人的詩，這些詩都與這個南海上的海島有關。詩人的年齢除了己逝多年的大老艾青和公劉以外，其他尚存的老詩人就只有李瑛、牛漢和在臺灣的羅門和我了（也許還另有大老在、恕在另一島上的我不知）。這一百零一位詩人真正屬於海南藉的，大概我們臺灣詩人羅門藉貫海南省文昌縣，應是正宗的海南詩人，另外前海南省作協的詩人鄺海星應算一個（也許尚有真他在地海南詩人，恕孤漏寡聞）大多均是從內地來的詩人，不過都是以海南這個島的意象在寫詩，所以這本詩選取名《詩之島》也算名副其實。
我這個湖南出生，卻在臺灣住了六十多年的老芋仔，居然也有詩入選在這本以海南意象為主的詩選中，真是有點意外。我不知道這首多年前的舊作，他們從那裏找了出來。不過我這顛沛流離的一生，倒是與海南真有點淵源，因為我是在1949年的九月隨軍退到海南島的南部三亞，然後又在十一月初從海南島的榆林港坐用炸彈壓艙的尖底商船到臺灣。當年的海南三亞尚是一片由椰林覆蓋的濱海荒野，所以古時候有詩人墨客好不容易從內地渡過瓊州海峽，又爬過高聳的五指山到此正南的三亞一遊的，都把南海之濱這塊地方視之為到了“天之涯，地之角”，是一處罕有人跡的遠方。至今在三亞海邊的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還鐫刻有“天涯海角”四個大字，為當今中外觀光客必到的景點。
我們當年（1949）撤退到此的二百多位官兵及眷屬，即暫住在離“天涯海角”不遠，日軍留下的營房裏，何去何從茫然不知。當時有謠傳說我們可能進入到五指山去守住這個島。每天無所事事，也算是從西北到西南再到海南一路奔波得以喘息休憇的一塊好地方，因為營房前面，即是像由漢白玉鑲嵌的無垢無塵無任何污染的沙灘；兩旁蜿蜒前去遠方，像看不到盡頭的人間仙境。我們每天都泡在那由淺而深的海水裏，啜飲著剛摘下的椰子汁，與悠遊在近身的魚蝦為戲，真是無憂無慮，一生中難得的幸福日子。
從與當地少數黎族居民交往獲知，當地有一則名為“鹿回頭”的傳說。是說一個黎族靑年上山狩獵，窮追一隻花鹿，追至一處珊瑚岩上，前面是大海，已無去路，青年獵人正欲撘箭射殺，花鹿回頭變成一個少女走過來，他們遂結成夫妻。這個美麗的傳說，由絕境翻轉為幸福的寓言，給我當時的刺激是，好像與我們的處境相彷彿，我們不也是一群追趕至此絕域的小鹿麼？只是我們都沒有變身的本領，縱有此法術也不可能有回頭的可能，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後來，當我己會寫詩時，曾以這則傳說寫過兩首以“鹿回頸”為題的詩，現在收入在這《詩之島》的這一首，是約十年前我到海南去參加國際華文詩人筆會時抄錄給當地的一本青年詩人所辦的詩刊的，詩如下：
這首詩是我們在海南三亞何去何從思路的寫照，其時戰爭尚未完全波及到華南，我們仍可坐輪渡過瓊州海峽，進入廣西邊境回內地家鄉，即使開小差脫離，在那亂世也沒人管。然而不回家鄉去，待在這島上也前途一片茫然，雖然聽說可能會有船載我們到做夢也不會想到的臺灣去，值得年輕的我們去開創新天地，但隔著那麼遠的海域，撤到海南的人越來越多，誰知要等到那一天？真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後來我們還是等候到了船，把我們運到臺灣。海南的傳說“鹿回頭”只是承平時代虛擬的太平歌詞，真實的人生裏，可沒得選擇回不回頭的禍福風險，我們硬生生的在陌生的臺灣活到老年。感謝在海南的少壯寫詩哥兒們，沒忘記我們這在另一島上的老邁遊子。
201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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