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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志辉:故乡的土屋

傅志辉 岐山作家 2021-07-31

故乡的土屋

傅志辉



在乡村里长大的人,谁没有住过土屋子呢!

低低的,暗暗的,墙体由黄土夯打而成,上面长着青苔和狗尾草;屋顶覆盖着灰蓝色的小瓦,瓦缝里长着一行行多肉的瓦松;屋檐下常挂着一咕嘟一咕嘟的大蒜、一长串一长串血红的辣角和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山墙上伸出的那支高高的烟囱,早中晚三餐饭时总会冒出袅袅的炊烟,让农家的小院显得别样温馨。

这,就是我们乡村人家的土屋。从记事起,街房邻居们都住着这样的房子。谁家村子里要是有一院青砖大瓦房,一定会让大家羡慕不已,路过时常会指指点点多看几眼,心里想:哪年哪月,咱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呀!         

盖几间土屋,有一个象样的居所,是庄稼人一辈子的心愿和追求。备料自然首当其冲,是劳心费神的一件事情。平日里省吃俭用,今年备几根椽子,明年备一根檩条,砖瓦木料需要几年乃止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够积攒备齐。接下来便是踏(打)墙了。春天里雨水少,正是盖房的好时候。夯好基础放好线,人们扛来端直的松木椽,绑扎好模子,一锨锨潮湿的黄土丢(扔)了进去,丁壮的男人提起石硾子,一下一下地猛砸,木椽便一板一板地往上换翻,土墙也就一点一点地 “长”高了。及至丈余,一堵上窄下宽,状若“A”字型的墙体就稳稳地矗立在面前了。土墙敦实厚重,当阳光从头顶投射下来,墙面上就映显出浮雕似的一绺一绺的椽印儿,好似小学生作业本上隐隐的横线,浑然天成,古朴而耐看。



立木必选在良辰好日。户族邻居都来帮忙,在大炮小炮“噼噼啪啪”的响声中,一方“上梁大吉”的红纸必贴在檩条之上。接下来和泥的和泥,递胡基(土坯)的递胡基,泥瓦工的喝喊声和木匠斧锤的敲打声响成一片。最后,当人们“咳哟咳哟”地喊着号子把沉重的笆片苫上屋顶,再一鼓作气敷上草泥摆上小青瓦的时候,一座新的土屋就盖好了。待墙体风干,墙面用白土粉过,就可以择日乔迁新居了。这是庄稼人最开心的时刻,他们搭灶开火,擀长面,摆酒席,放炮敬神,敬了土地爷敬灶神,敬过了灶神敬祖宗,新的一天,新的生活,便在这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气氛中开始了!

土屋也有分类。“人”字梁两面淌水的叫大房,里边空间宽畅,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庄稼人普遍家境拮据,大多都住着陕西八大怪中“房子半边盖”的一边淌水式的“厦房"。厦房屋内空间窄小,进深仅有丈余,只容得盘下一个土炕,头顶还要架上存放粮食器物的柴楼,就越发显得压抑局促。 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庄稼人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土屋,祖祖辈辈,形影不离。

土屋好!有了四面厚厚的土墙挡风摭阳,室内就变得冬暖夏凉。三伏天里,屋外赤日炎炎,热浪滚滚,令人头昏脑胀,心神不宁,一脚踏进土屋,凉气便扑面而来,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精神就为之一振。室内不铺地砖,黄土地面被踩得又瓷又光;当然也不用安装加湿器,那看不见的地气时时刻刻从脚下的泥土里渗透上来,小屋内便常年不燥不干。置身土屋,有淡淡的土腥味弥漫,奇特而异香,亲切而温馨,一辈辈的庄稼人,就在这泥土的气息中休养生息,耕耘着梦想。

夏日里不用空调,冬日里却离不开热热的土炕。炕用土坯盘制而成,上面铺着手编的芦蓆,经年累月,汗水浸渍,蓆篾子也泛着金黄的光亮。晚霞西垂,暮色苍茫,是家家开始烧炕的时候。一把把柴火塞进炕洞,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炕耙子一下一下地捅,烟雾就在村巷里弥漫开来,飘向田野,这时候的村庄,轻纱笼罩,朦胧曼妙,土屋便象坠入仙境之中。吃罢晚饭,一家人脱鞋上炕,一屁股坐下去,烙烙的,烫烫的,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困乏的筋骨舒展开来,劳作的倦意一扫而光。

乡村的夜,安闲而又静谧。煤油灯下,男人一锅一锅地抽着旱烟,女人一针一针地做着针线,间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小孩子则在炕头兀自玩耍,屋檐下偶尔传来鸡儿们的臆语。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氛围,不就是那句“老婆娃娃热炕头”情景的写照么!如豆的灯光映照着土屋,一切都涂上了古铜色,黄黄的,暖暖的。灯光投射到炕墙上,炕墙变得色彩斑斓,那上面糊着的,有旧的报纸,有陈年的奖状,有过期的年画,有伟人的画像,还有悬挂着的夹满家人相片的玻璃镜框,花花绿绿,就象一面内容丰富的街头墙报。雪天或者雨天,是庄稼人最为惬意的时刻。一觉醒来,忽见窗户亮得耀眼,窗外静得出奇,不用看,一准是下雪了。而雨季自不用说,听那窗外树叶上的唰唰声,房檐水的嘀嗒声,心里说一句:下雨了!长长地吁一口气,翻个身,腿展长,还可以在小屋的土炕上美美地睡去。庄稼人没有星期天,只有雨雪天老天爷才会怜悯他们。秋深了,天气凉了,一群群大雁开始南飞。摘罢最后一茬棉花,一架纺车就搁在了炕头上。整个秋冬季节里,女人们一有空闲就转轮纺线。漫漫长夜里,那“呜儿呜儿”的纺车声,就成了土屋里最动听的催眠曲,猫儿眯着眼在炕头“念经”,大人小孩便昏昏入睡,很快进入香甜的梦乡。



土屋低矮,却也亮堂。一律儿方格的木窗,糊着薄薄的白纸,象一块块小的屏幕,把光线均匀地折映进房间,常有小蝇儿冒然飞去,直碰得叮叮作响,象敲着小小的腰鼓。土屋每年会清扫一次,传说农历腊月二十三是灶神上天言好事的日子,这一天必得把室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又专去远处的壕里挖了白土回来,在盆里和成泥水,女人们头顶帕子,手拿抹布,蘸着泥水抹墙,浓浓的泥土香就弥漫在屋里屋外,土屋又跟新的一样了。要过年了,窗外飘着雪花,大嫂小姑都坐在热炕上剪窗花,花鸟虫鱼,才子佳人,一样样贴上窗户,透过光亮,小窗上就象在演绎着五色的皮影戏。除夕夜,一家人坐在热炕上包饺子,盘点着过去的一年,憧憬着未来的梦想,等待着新春的第一缕曙光。

乡村的土屋,不仅是庄稼人的居所,也是一些小生命的最爱,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湿湿虫是屋内的常客,爱在墙根下排队走动;蜘蛛最爱在墙角结网,然后耐心等待猎物触网的那一刻;壁虎突兀着眼睛,变色龙似的模样,小孩子最怕,大人们却说:壁虎不咬人,专吃害人的昆虫,屋里有了它,蚊蝇就少了。不知从几时起,门口的椽头上,马蜂就筑起了一个窝,象倒挂的铁钟,新生的小蜂在巢眼里晃动着脑袋,只要人不犯它,它就不犯人,出出进进,相安无事。蝎子在夏季也常常出没,谁家的小孩半夜里“吱哇”一声尖叫号哭,准是被蝎子蛰了,大人急忙点灯察看,就能看见炕墙上一只老蝎子正翘着尾巴怆惶逃去。孩子被蜇的地方立即红肿起来,即便涂了煤油,以后的数日也疼痒不止。土墙好打洞,所以老鼠就特别多,劳作了一天本想睡个好觉,鼠们却追逐嬉戏,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好吃的东西自然不敢放在案板上,要专找细绳吊起来。小燕子爱在屋檐下垒窝,它认准了土屋也是它的家,年年秋天飞走,年年春天飞回,如出嫁的女儿回到娘家,“咯啑咯啑”向家人倾诉离愁别绪。秋天的夜晚,蛐蛐在墙角里浅吟低唱,庄稼人就在这唧呤声中,进入了梦乡。早起不用闹钟,麻雀、春鸪鸪和“揭被”鸟象尽职的值班者,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总会把你吵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故乡的土屋,象饱经沧桑朴实慈爱的母亲,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默默地站立在村巷里,敞开她温暖的怀抱,召唤、接纳和护佑着她的孩子,为他们摭风挡雨,让他们休养生息,演绎着悲喜人生,苦乐年华。如今,社会发展,乡村变化很大,土屋在消失,人们陆陆续续住进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和小楼房。可是,我还是忘不了故乡的土屋,土屋里,有说不尽的乡愁,讲不完的故事…… 

原载2018.5.22《宝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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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志辉,岐山县京当镇祝家庄社区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历任中国农业银行甘肃省分行行长,省政府参事。作品散见于《中国农村金融》《金融时报》《金融文学》《陕西日报》《宝鸡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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