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国家的黑暗时刻”

“这是我们国家的黑暗时刻，我美丽的家园，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Mar-A-Lago此刻正被一大群FBI探员包围、突袭和占领。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在美国总统身上过。在我与相关政府机构进行合作之后，这种对我家的突然袭击既不必要，也不恰当。根据最新的（我的支持率很高的）民调，不希望我参加2024年总统大选的激进左派民主党人主使了这场检察机关的不当行为，将司法系统武器化，对我实施了攻击。他们同样会为了阻止任何共和党人或保守派人士在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中获胜而不择手段。这样的侵犯只会在破败的第三世界国家发生。悲哀的是美国现在成了这些第三世界国家中的一员。这是之前从未见过的腐败。他们甚至撬了我的保险箱！这和政府特工闯进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水门事件有什么区别？这里，反过来，民主党人闯进了美国第45任总统的家。”

上面这段话，来自今天懂王在佛罗里达州的别墅被FBI突袭后发布的声明。这段话不长，所以我直接翻译了过来。应该说虽然它不长，但信息非常丰富，煽动性也极强。开头“这是我们国家的黑暗时刻”与结尾“民主党人闯进了美国第45任总统的家”这两个简单的句子里，都蕴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力量。

FBI搜查懂王住宅的理由是怀疑懂王离任时偷走了白宫机密文件，这个理由并不那么让人信服，至少不能让懂王的支持者们信服。在FBI包围佛罗里达州别墅的同时，懂王本人正在纽约的川普大厦中，而他的支持者则聚集在了FBI外围，用力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旗帜。

懂家军们觉得自己有理由这么做，首先就像声明里说的，对前总统住宅发动袭击在美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行为，跟当年的水门丑闻有相似之处。而且早不突袭晚不突袭，懂王离开白宫已经19个月了，民主党此刻正在华盛顿举办“公审懂王大会”（《公审懂王，民主党要办一场“政治娱乐秀”》），这个时候突袭，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在故意整懂王。

还有更让懂家军们难以接受的。当年希拉里的邮件门丑闻以及不明资产来源丑闻，可都是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最近佩洛西家族内幕交易牟取暴利丑闻，也没见谁对佩洛西的资产突然袭击。加上佩洛西老公两个月前醉驾撞人，这是可以入刑的罪，可保罗·佩洛西不仅被保释回家安然待了两个月，甚至明明到了审判日期，法院却突然宣布又要推迟审判一个半月，受害者和目击证人也被最大限度噤声，很难不让人猜测到底是什么力量扭曲了小小一桩交通肇事案。FBI在这个时候上川普的门，让人觉得姓克林顿和佩洛西的，和姓川普的，不是同一种美国人。

我简单搜了一圈英文媒体，还没有找到有谁能解释清楚FBI这么做的法律依据到底是什么的。大多数媒体就是简单陈述一遍事实，POLITICO提到执法部门目前对此事仍然保持沉默。

搜不到更多信息，我们就随便聊聊这事。在我看来，这件事不过又是美国政治极化、党争加剧的一个表现罢了，和佩洛西执意窜访台湾是因为美国内政的逻辑是一样的（《看看美媒的第二波分析，我们也许可以静一静气》、《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果看过我之前对美国中期选举的观察，应该对两党近来荒腔走板的举动非常熟悉了。比如在《民主党中期选举竞选策略分析：为什么民主党正全力为懂家军助选？》里我们讲过，民主党在中期选举选情不利的情况下，一边在华盛顿全力绞杀懂家军，一边在地方上全力帮懂家军在共和党初选中获胜，想玩一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民主党的这个策略最早被POLITICO点破，后来陆续被几个媒体报道，前两天CNN也不能视而不见了，因为民主党花在懂家军身上的钱是天文数字，有多少呢？4400万美金。

2020年6月《纽约客》有一篇写加州流浪汉的调查报道《离家太远（Too Far From Home）》，里面说过另一个数字，每500个美国人中间，就有一个无家可归者。借用某个古墓派的话说：这4400万美金能给多少流浪汉提供一个家啊。

民主党此次调动FBI对川普的家进行突袭，这事的惊人程度有点像当初推特把懂王的账号封掉，因为两件事都直接打脸宣传已久、深入人心的“美国普世价值”。

这里插一句题外话，当时推特封掉懂王账户，美国社会还在惊悸中，我们这边已经有一些网络大V、意见领袖忙不迭地说“这是私人公司决定，不侵害言论自由”了。等于盘子还没飞起，就已经先冲出去要叼了。他们具体的观点我们稍后谈，就说这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丑态，着实可笑至极。照他们的逻辑，国内的文章不见了，也都是因为平台，他们又骂个什么呢？

关于推特封掉懂王账户的法律分析，我推荐有兴趣的朋友去读北大法学院左亦鲁老师的《社交平台公共性及其规制——美国经验及其启示》。如果能把这篇论文啃下去，可比看某些装腔作势的意见领袖收获大多了。左老师是我本科师兄，当年在学校就有才名，后来去耶鲁读的博士，专业就是美国宪法。我记得我去蹭过一次他的读书会，当时对美国法律顶礼膜拜的我听他讲了一句“大法官判决扯淡的也不少”，印象非常深刻。

回到FBI突袭懂王这事上来，我最后说一个观察。最近我在读一本书How Propaganda Works，作者是耶鲁的哲学教授Jason Stanley。这书中文名我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它有中文版，翻译成“政治修辞”，我觉得不太好。

propaganda是西方国家常拿来形容“与西方不一样的声音”的，含着明显的贬义，但How Propaganda Works很有意思，它问的是：我们民主国家就没有propaganda式的宣传吗？私人拥有电视台、互相骂来骂去，这些表征跟是不是propaganda有因果关系吗？在民主国家里，明明是propaganda人们却都不觉得那是propaganda，难道不更可怕吗？

Jason Stanley解决了一个我长期以来的疑惑，那就是古典哲学家，不管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卢梭还是美国国父们，都对民主会催生“愚民+煽动者+propaganda”这一点非常警惕，这也是一千多年来民主一直不算一个好词的原因，现代西方学者是如何跨过这道坎的呢？

原来奇怪这事的不止我一个，Jason Stanley教授也奇怪这事，他研究了一番，发现原来现代的西方政治哲学家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混淆理想状态和现实情况，在他们写专著说民主是历史终结的时候，他们会假设理想的民主制度中不存在propaganda，既然不存在propaganda，自然也就不用分析怎么规避propaganda、怎么防止催生“愚民+煽动者+propaganda”了。

是不是很有意思的自欺欺人？算不算也是一种propaganda？今天不知道还有多少勤奋的学者和知识分子，在这间propaganda精心修砌的信息茧房里皓首穷经呢。

就像我以前说的，一个真正的民主主义者，不会喜欢现在美国的制度。

在此基础上，Jason Stanley继续说，他要破除一种关于propaganda的错误观念，即认为propaganda一定是假话，他说不是的，propaganda可能是假话，也可能是选择性叙事，关键不是其说什么，而是它明示或是暗示的内容是虚假的。

Jason Stanley教授关于propaganda的分析跟懂王被FBI突袭有什么关系呢？可以这么理解，FBI突袭懂王别墅，跟现在华盛顿热闹非凡的“公审懂王大会”一样，跟之前调查懂王“通俄门”也一样，关键不是懂王是不是真的偷了白宫机密文件（目前没有证据），不是懂王是不是策划了“国会山之变”（连《新闻周刊》都承认华盛顿的调查听证会搞了这么久，仍然拿不出哪怕一项实质性证据），也不是懂王是不是真是俄国间谍（随着越来越多文件被披露，现在看来真是冤枉懂王了），而在于暗示懂王有这个或那个问题。要批倒，先斗臭。民主党从头到尾，搞得就是一场超大型的propaganda。

比起懂王说的自己被FBI突袭，我觉得这种原来用在外国敌人身上的超大型propaganda现在被毫不克制地用于内部党争，可能更符合“美国的黑暗时刻”这个短语所代表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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